张克鹏纪实文学：裴春亮（长篇连载十八）
文：张克鹏
裴春亮同志简要事迹：裴春亮，男，汉族，中共党员，现任河南省辉县市张村乡裴寨社区党总支书记、裴寨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，十九大党代表，第十一、十二、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，中共河南省第十届委员会候补委员，新乡市人大常委。
三、那得等我长大了
宋秀妞对裴春亮一直心存感激，一直从心底感到裴春亮是她这一家子的救命恩人。连吃饭睡觉包括平时走路的时候都在想：“我啥时候能报答一下春亮，表表我的心意。”
宋秀妞手里没钱，但她很讲自尊，除非是真正过不去的坎她才向别人开口，一般的事儿，只要她能顶过去，哪怕是咬着牙，她也要顶过去。她没有钱买菜吃，别人吃蔬菜，她就到地里找些好吃的野菜。因此，她经常到野地里去。在找野菜的过程中，她还想着报答裴春亮这件事儿。她想：“电视里常说，某某农民在地里捡到了一面宝镜，某某村民捡到了一个小金马驹，一下子卖了几十万元。上天咋就不睁眼让我捡个金马驹哩？这样的好事儿为啥不让我遇上？上天若能让我遇上这样的好事儿，让我卖几十万元，我就把这些钱给了春亮，我看他给村里弄这弄那的，他哪有那么多钱？他肯定也作难。”
然而，那毕竟是宋秀妞的想象，是梦。
有一天，宋秀妞在找野菜的过程中，突然发现一棵西瓜秧，她知道这是一棵野生西瓜秧。野生的西瓜，属纯绿色食品。电视上说了，吃了绿色食品，人不生杂病身体好。同时，她也想到小时候那些西瓜吃到嘴里砂糖一样甜，为什么会是那样，那都是因为不用化肥，不打农药，和这棵西瓜秧上结出的西瓜一模一样。她顺着那棵西瓜秧朝前一撵，果然就发现一个拳头样大的西瓜，她的心里激动万分。她想：“我一定要把这个西瓜保护好，等它长大了，送给春亮吃，让那砂糖一样的甜水儿，润润他的喉咙，甜甜他的心，也算是我的一点心意……”为了不让别人发现，她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，弄来几片大大的、厚厚的桐树叶，盖到了那个西瓜上，盖得严严实实。然后，三天两头，就要来看它一次，为它浇水，看看它会不会被人和牛羊糟害。
宋秀妞看着那西瓜慢慢地长得超过了蒜臼，她的心里暗自高兴；宋秀妞看着那西瓜慢慢长到了牛抽那么大，她心里害怕。她知道，西瓜越是接近成熟就越是危险。她害怕某一天西瓜突然被人偷走。因此，西瓜在地里长一天，她的心里就多一份不安。
终于，有一天西瓜皮上透亮了，她知道，西瓜已经到了成熟期。那几天，她几乎天一亮就在西瓜的周围守着，一直守到天黑。她一定要让它长到成熟，长得甜甜的，像白砂糖一样。
这天，她把那西瓜捧在手里，仿佛嗅到了一股甜味，她想：“这西瓜肯定是长熟了！”
宋秀妞小心翼翼地将西瓜蒂掐断，就像掐刚生下的婴儿的脐带一样。掐下后，她把西瓜捧在手里，上下左右翻看了一遍又一遍。再放到鼻子下闻闻（嗅嗅），一股甜甜的馨香味，就钻进了她的鼻子里，她高兴得很。然后，她轻轻地把西瓜放进竹篮子里，又把两把野菜蒙在上边，顺着小路，悄悄地回家。她害怕半道上遇上那些眼尖嘴涎脸皮厚的人，给她抢跑了。她要百分之百地确保这西瓜进到裴春亮的嘴里。
然而，一件让宋秀妞万万没有想到的事儿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。
宋秀妞的孙子强强刚上小学一年级，正处在糊涂不讲理的年龄段上。
宋秀妞出了一身大汗，好不容易才把西瓜弄到了家里。
这时，身体残疾的丈夫正在家里牙痛得要命。宋秀妞一进门，就瞧见丈夫一只手捂着脸，流着眼泪对她说：“你去哪了，快把我牙痛死了。”
宋秀妞疼丈夫胜过疼自己，她一听丈夫说牙痛，就想起民间一句话：“牙痛不是病，疼起来要人命。”于是，她丢下篮子便跑着去村医疗室给丈夫买药。
这时，强强正好放学回来，一进门，就喊着：“奶奶——我饿！”
强强见奶奶不在家，便四处寻找能吃的东西。这里翻翻，那里找找。突然，他发现奶奶的篮子里放了一个大西瓜。他高兴地说道：“奶奶买大西瓜了……”
强强知道爷爷是个残疾人管不了自己，就使出吃奶的劲儿，把西瓜从篮子里搬出来，放在案子上，抓起菜刀，不说三也不说四，把西瓜劈成了几瓣。然后像老鼠偷食一样，这里啃几口，那里咬一块，把每一块的上边，都啃得豁豁牙牙。
宋秀妞从村卫生室出来，看了看天上的太阳，就知道糊涂孙子快要放学了。这时，她突然想起了篮子里的西瓜。她知道自己那宝贝孙子除了大人的头不敢要，没有他不敢要的东西。之前，她还想着这件事儿无论如何不能让强强知道。
宋秀妞慌慌张张地跑进屋里，一眼看到强强正在吃西瓜，就知道一切都晚了。这时，她气得浑身发抖，伸手就朝强强的头上打去。她的孙子强强长到这么大，这是奶奶第一次伸手打他。宋秀妞被这件事儿逼得失去理智一般，打了孙子强强一巴掌后，又气愤地骂丈夫没用。接下来，她把那西瓜一瓣一瓣地朝一块对了对，然后就哭了起来。
强强不知道今儿个奶奶为啥对他这样狠。先是哭着把手里的西瓜甩到了地上，而后，见奶奶哭了，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招惹了大祸，立马收住了哭声。
强强的父母都在外边上班，强强跟着奶奶在家生活。那个时候，宋秀妞跟前的孙子辈就强强一个人。她打了强强，待肚子里的火气消去，自然也心疼孙子。她想：“这件事儿，就是跟春亮说说，他也会理解的，他也要埋怨我为这么一点事儿打孩子！”
宋秀妞知道裴春亮太爱村子里边的孩子。去年春节，她亲眼看到了的那一幕时常忘不掉。
那天，裴春亮看到孩子们在健身场上溜旱冰，就也兴致十足地参加了孩子们的溜冰队伍，但他的技术还不行。突然，他失控般朝几个孩子冲了过去，这时宋秀妞就看见裴春亮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，故意一抻腿摔倒在地上。摔得一吭一吭地好长时间站不起来！若不是裴春亮及时摔倒，那一次他肯定要把孩子们撞伤！这一幕让宋秀妞很受感动。后来，还是几个村民把裴春亮扶了起来。
宋秀妞抹抹眼睛里的泪水，大喘了两口气，喂了丈夫几片药，就一把将强强拽到自己的怀里，一边揉刚才她打过的地方，一边说：“你还哭哩，你把奶奶的心吃了你知道不？”
强强破涕为笑说：“奶奶净胡说，你的心在你的肚子里，我怎么能吃了？”
宋秀妞说：“孩儿呀，那西瓜是奶奶费了好大心思，才弄回家的呀！那是个无公害西瓜，那西瓜人吃了身体好！”
强强说：“那你为什么不让我吃？”
宋秀妞说：“那是让你春亮爷爷吃的呀！”
强强说：“为啥让他吃？难道他比你孙子还重要吗？”
宋秀妞说：“孩儿呀，没有你春亮爷，你叔上不成大学，你爷看不成病，你奶奶就得让累死！”
强强说：“他就那样好？”
宋秀妞说：“可不是！他不仅对咱一家好，他对咱全村的人都好！咱全村的人都离不开他！”
强强说：“他对全村的人咋好了？全村的人咋会离不开他？”
宋秀妞说：“他给咱全村的人建楼房！谁家没钱，谁家困难，他就帮助谁！”
强强说：“他建的楼房在哪里？我怎么不知道？”
宋秀妞说：“卧羊山上那一片楼房，都是你春亮爷爷出钱建的！”
强强说：“卧羊山上那楼房？我去看过，那里的新房可多可多了！”
宋秀妞说：“孩儿呀，你知道奶奶在那个西瓜上花费了多少心思？”
强强说：“奶奶，我错了！等我爸爸回来了，让他去买一车西瓜，给春亮爷爷送去！”
宋秀妞用手抹抹强强脸上的泪痕，开心地笑了一下说：“你春亮爷不吃你爸买的西瓜，专等着吃你买的西瓜！”
强强说：“那得等我长大了！”
四、没病不怕小鬼缠
为了建商业街的事儿，裴春亮头疼了好一阵子。先是因为大街拆除的宽度，他和裴德福发生了点分歧。他主张大街拆成五十米，裴德福主张拆成三十米。他的理由是，拆成五十米，除去路两边的门面房占地，剩下的街面也只是三十米左右，中间占十五米的交通，路两边门面房的前边，还能占住车辆。这样一来，交通、交易两不误。他的这条经验是从县城学来的。裴德福的理由是，农村毕竟不是县城，门面房里的交易量也没有县城的交易量大，街面留成十五米宽足够。最后，大家一致赞成裴春亮的意见。认为这里处于三角地带，往来车辆特别多，中间路面达不到十五米以上，肯定还要出现交通拥挤现象。这样大拆一次不容易，目光应该放远点。裴德福在形只影单的情况下，不得不作出让步。但他的心里不服。因为自他担任村党支部书记以来，他还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处境。他想：“啥领导班子成员？一群扶辘轳不扶井绳的货！你们还不是看着春亮有钱，就风吹一边倒！”为这事，他去找过乡党委的领导。乡党委的领导说：“老裴，裴寨商业街那地方特殊，还是拆成五十米妥当！”这样一来，裴德福的心里更火。从乡政府回村的路上，裴德福一直在想：“啥坚持党的领导？我这党支部书记的话，就没有人支持，这还叫坚持党的领导？好！你们想拆，你们就拆！拆五十米，拆一百米我也不拦你们！等村民骂你们拆得宽的时候再说！”再开两委会的时候，裴德福就说：“你们一定要拆成五十米，你们就拆吧！不过我把话放这里，将来一旦有人说宽，不能说我没有把话说到！”裴德福说这话的时候，脸上挂着冷冷的笑色。这个印象一直存留在裴春亮的印象里。他知道裴德福的心里，一直因为这件事儿，跟自己扭着麻花劲儿。再者，那天他带着二十多个人，到贾庄、杨吕、张村看了一圈后，大部分人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启发和震撼，同意尽快将老街拆掉，尽快建一个新型商业街。但也有少数人不同意。细磨石说这不符合土地政策，那不符合宪法规定。水源还站在大街上直着嗓子喊：“一平方米置换一平方米，那根本不是国家规定的赔偿标准！国家的赔偿标准是按预算额预算出来的。不按国家的赔偿标准赔偿，我坚决不拆！除此之外，还要求赔偿相应的经济损失！”这些枝枝节节的问题，让裴春亮深感闹心。
一连数日，裴春亮对水源、细磨石等人的想法、做法百思不得其解。他想：“这些人，咋一点都不替村两委会想想呢？咋就不能抛开自己的那点小利益，把目光放远大点哩？”
现在正是深秋季节，夜渐渐地拉长，裴春亮因心里装着事儿，老早在床上翻来滚去盼天亮。
天色麻亮的时候，裴春亮起床来到大街上，他瞧着街道两边那高低不一、新旧不一的门面房，边走边幻想着新商业街的模样。
他想：“现在，农民的好多生活用品，还是要去县城购买，商业街建好后，一定能包揽一大批生活用品！这样他们就会有更多的钱赚！这可是挂在眼睫毛上的钱呀！”
走到裴德福家门口的时候，他给裴德福打了一个电话。他想：“虽说因为商业街的拆除宽度，他在心上和我扭着麻花劲儿，那是因为他人老了，观念有点老化，视野有点狭窄，他也是为了村民好，也是为我考虑，他是党支部书记，干工作不能把这点恩怨放在心上！对村里边的事儿，对每个的人心思，他琢磨得透亮透亮！有些事儿，我还得多与他沟通，多向他讨教！”
裴春亮在裴德福的大门口转悠了二十来分钟，裴德福的大门才算打开。
裴德福把裴春亮迎到家里，脸上也不带多少笑意，给人的感觉全是不冷不热。
裴春亮一点都不在意。两个人刚一坐下来，裴德福就绷着脸问：“老街拆除的事儿，下边闹不闹意见？”
裴春亮说：“水源、细磨石他们有点想不通，其余的人都没啥！”
裴德福说：“我知道，大面上不会有人咋闹！这几个人的头儿可难剃，你要当点心！村里的啥事儿，都是他们翻腾出来的！你无论如何要把握好，不能让他们去上边乱戳！咱村的人，正道上的本事没有，邪道上的本事可大着哩！”
裴春亮说：“我真弄不明白他们是咋想哩！”
裴德福说：“咋想？想钱呗！”
裴春亮说：“趁你有空的时候，咱找他们好好谈谈。”
裴德福说：“谈也没用！最好的办法是少招惹他们。大龙同意了？”
裴春亮说：“大龙哥那里，问题不大！那天在张村饭店里，他第一个表的态！”
裴德福说：“他来找我了！他说街面拆成三十米，他没意见；拆成五十米，他反对！”
裴春亮说：“为啥？”
裴德福说：“秃子头上的虱子——明摆着呗！街面拆成三十米，有可能正好拆到他的门面房前边！拆成五十米，他的门面房也得拆！”
裴春亮说：“拆了也不是不赔他！”
裴德福说：“他害怕你不赔！”
裴春亮说：“不会吧！”
裴德福说：“百分之一万会！他的小九九，我心上清楚得很！”
裴春亮说：“别人不相信村两委会，我还可以想得通。他要是不相信村两委会，我有点想不通！”
裴德福说：“春亮，聪明人心奸！越聪明，越难共事！春亮，五十米宽，难度太大！你刚上任，不宜搞那样大的对立面！再说了，也不能单单为了讲排场，就不讲原则！”
裴春亮一听这话，心里自然也来火。心想：“我可不是为了讲排场呀！我是为了咱们村未来的发展呀！原来你是这样看我？”
裴春亮说：“德福哥，我不是在讲排场！也不是不讲原则！如果咱现在不把目光放远点，三五年后，还要再拆！为了避免重复拆除，为了不造成材料、时间、精力等方面的浪费，现在咱们就得下点劲儿！”
裴德福说：“我再说一遍，将来村里不安稳了，你可别说我没有提醒过你！”
他们两个人谈了个把小时话，谈得心里南辕北辙，结果也没有谈成个啥。
裴春亮走了，两个人的心情还在那里别扭着。
接下来，他们村两委会又开了几次会，通过进一步宣传发动，除了大龙、水源、细磨石他们，其余的临街户对拆除蛮有兴致。大家的兴致一高，大龙、水源、细磨石他们的情绪反而更大。大龙说：“我坚决不拆！”水源说：“弄到老天爷那里，我也不拆！”细磨石说：“要拆可以，他们得把国务院的文件给我拿出来！昨天收音机里才广播，江苏省某县，因为拆除房屋，处理了一名副县长、一名公安局副局长和一名主管副乡长！”
裴春亮带着村委会一班人，几次去做大龙、水源、细磨石他们的思想工作，可就是做不通。大龙不便面子上和裴春亮闹僵，推到了家人的身上。大龙说：“我没啥，你侄儿媳妇想不通。你找她商量去吧！”水源说：“要拆，可以！咱现兑现，只要把钱拿来，咋拆都行！若不，我是一介草民，只讲究个实惠！名好名赖，去他娘的蛋，我一点都不在乎！谁想让我遭受那样大的损失，石狮的屁股——没门儿！”细磨石说：“你们哪一个人的权力比宪法的权力大？你们的眼里要是没有宪法了，那就拆吧！”
他们公然和裴春亮胡搅蛮缠起来。
对于他们的这种态度，裴春亮先是感到很无奈。后来，他摸着自己的良心想了大半夜，就想出一个道理来：“没病不怕小鬼缠！他缠他的，这工作，我该咋做还咋做！”
作者简介：
张克鹏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现任河南省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，创作长篇小说六部，纪实文学《裴春亮》一部，省级发表中、短篇小说多篇。长篇小说《吐玉滩》中国作协、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讨会后，省台播出。长篇小说《热泪》，中国作家网连载。创作戏剧二部，其中，《王屋山的女人》获省一等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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