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克鹏纪实文学：裴春亮（长篇连载十七）
文：张克鹏
裴春亮同志简要事迹：裴春亮，男，汉族，中共党员，现任河南省辉县市张村乡裴寨社区党总支书记、裴寨村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，十九大党代表，第十一、十二、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，中共河南省第十届委员会候补委员，新乡市人大常委。
第 八 章
一、女儿实在不能理解您
这天，裴春亮一大早就带着一大车村民代表，到县城参观去了。他这样做的目的是要解决村民对新村设计提出的诸多异议。他和乡亲们回到村里的时候，大街上的路灯已经亮了。裴春亮看着大家带着一张张笑脸向他辞别，心里生出阵阵甜蜜。他想：“这道难题总算解决了！”裴春亮要建新村，要解决的还不仅仅是资金上的难题，更多的是村民居住习惯上的难题。他们原来在单家独院里居住习惯了，自由散漫惯了，一下子想到将来在小区里居住，种种习惯将要受到约束，心理上隐约有种被束缚的感觉。比如：厕所要安排在屋子里，将来要在屋子里大小便，在他们想来，那怎么可能呢？一是挡不住臭味，挡不住苍蝇乱飞，再者就是家里有儿媳有女儿，实在是不方便极了！针对这些问题，他们一下子争吵成了一个大疙瘩。对于这些问题，裴春亮早就想到了，设计小楼的时候，裴春亮征求过大家的意见。当时他们对裴春亮说：“你跑的地方大，见多识广，你怎样设计，我们都同意。”可当裴春亮把设计好的图纸拿出来让他们看的时候，他们的看法就纷纷地暴露了出来。他们说，农村不比城市，城市的人整天不用下地，能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，农民整天一身臭汗和着一身泥土，本来汗味、脚臭味就把屋子里弄得鼻子眼睛张不开，再把厕所弄到屋子里，臭上加臭，不把人熏死才怪！还有的村民反映的问题更特殊，他们说，平时他们大便的时候蹲习惯了，坐在那尺把高的坐便器上大便，便不出来。尽管裴春亮也从方便的角度，卫生的角度，向他们作了方方面面的解释，但他们还是想不通。为了解决这个问题，裴春亮就组织了三十多位村民代表，到县城小区里去参观，用事实开阔他们的视野。大家见小区里的厕所都设在屋子里，又都是用高高的坐便器。见他们的屋子里又整洁又卫生，走进去也闻（嗅）不到什么臭味。他们就感到自己是真正的土老帽。思想上的弯就转了过来。就说：“这样是好，大冬天解手再不用朝外边跑了！再不怕半夜里伤风着凉闹感冒了！还是咱春亮设计的先进！”问题解决了，大家的心上没了包袱，裴春亮的心里自然也高兴。裴春亮带着相应的轻松、快感，打开了自己的门。尽管他现在还是一个人在家，尽管他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地牵挂着张红梅，尽管倩的身影时而还会在他的心上云来雾去般缠绕，但通过一天的认真过滤和思考，他的心里也不再有过多的烦乱和不安了。裴春亮泡过脚，仰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，困顿就悄悄地爬上了他神经的末梢，一不留意竟然睡着了一小阵。正当他要起来去床上睡觉的时候，手机里来了短信的信号。他以为是张红梅的短信，精神一下子振作了起来。他想：“一定是她癔症足了，想起我来了！”他摁了一下手机短信菜单上的查看栏目，一下子愣住了。原来是女儿帅帅的短信。裴春亮一下子想起女儿原来给他发过短信，说是今天上午抵达首都机场，盼望他能到机场接她。他当时就知道一去看望福头叔，肯定就接不了女儿了。可为了不让女儿生气，他草草率率地回道：“到时候，我尽量去！”昨天晚上，他还提醒过自己：“到时候一定记着给女儿发条短信，使女儿不至于过度地失望！至少让女儿一下飞机，就能在短信传达的父爱中，愉快地回家！”可早上起来，他一慌张竟然把发短信的事儿给忘了。裴春亮心怀愧疚地看着女儿短信的内容：“爸，你真行呀！为了村里的那点破事儿，你什么都可以不在乎，什么都可以舍得！爸，去你的信箱里看看吧，女儿的心正在那里流血……”裴春亮的大脑里嘣嘣地响了两声，他感到好像是哪一根神经突然断了。他站立了一下，却没有站起来。他又看了一下那条短信的内容，希望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，漏掉了某个字，或是女儿粗心，漏了一个什么关键字，导致了语言上的错误。可他从语言逻辑上反复推敲数遍，见一切都不存在。接下来，他希望手机再响一次，让他能看到类似“爸，刚才是女儿跟你开了个玩笑！”等语言，可手机一直没有响。他心怀不安地再摁亮手机屏幕看看，那冰冷的内容，凝固般一字不错地定格在那里。他心情沉重地走到了电脑前，将电脑打开，进入自己的信箱。我敬爱的爸爸，我那充满智慧的爸爸！女儿知道您工作压力很大，也知道您的身体不太好！女儿总是以最大的忍耐不想惹您生气。可是，当今天我下来飞机，看到又是妈妈一个人来接我的时候，我的两眼像突然被一片黑云遮住一样失望，尤其是当我回到家里，听了妈妈泪流满面地对您的一番“控诉”之后，我的心里就像有一股巨大的岩浆喷发出来一样，我感到我浑身的神经已被无情地灼伤！我想：作为丈夫，您偏颇到了强权霸道的地步；作为父亲，您失去了人世间起码的舐犊之心！因此，我不得不忍受心中淌血的剧痛，和着伤心的泪水，写下下面的这段文字。以求痴心于事业的爸爸，能够纠正偏颇，顾及一下您妻子的心情和您女儿的感受，尽快抚平武断对这个家庭所造成的伤害。爸爸，您也应该反思一下了。我记得从我小时起，都是妈妈一直陪伴着我。妈妈送我上学，妈妈伴我夜读，妈妈把我送到了北京，妈妈又送我登上出国的飞机。前些年，我对您是可以理解的，知道您工作忙。您的所有努力，都是为了给咱们这个家庭创造幸福。可是，现在呢？我听妈妈说，您最近发疯般要给老家人建一个新村。除了举咱们的全部家产，还要把未来可以挣到的钱贴上！爸，不仅妈妈对此不理解，我也弄不明白您到底喝了哪等迷魂汤？妈妈说您是为了报答老家人对您的救命之恩。我想绝不仅仅是，这是您向妈妈抛出的一句谎言，我想您一定是为了虚荣！爸爸，为了虚荣，您可以什么都不要是吧？这种代价类同于为了一顶纸帽，而不惜赤身裸体，我感到这是傻人、是疯子才能够做出来的事儿！爸爸，您的这个决定是不是对您的亲人，也包括对您自己太残忍了！我记得我小的时候，您常以道德二字来教育我们，约束我们。我现在要问您，妈妈对这个家庭的贡献与您等同，女儿与您有着血缘的骨肉之情，难道您就该凭借您占有的家庭主导地位，无情地将妈妈的心血作为个人意志的牺牲品吗？就应该置女儿的情感而不顾？难道亲情就不需要道德来呵护吗？如果需要，那我问您，您的这种做法，是不是对道德的一种漠视和践踏呢？裴春亮将信读完，心早已撕裂般疼痛起来。他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，想给女儿写信解释一下，可一时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。
在这一段时间里，裴春亮一边上下跑资金，一边动员村民搞老村庄内空闲房屋的拆迁。同时，又租来五辆挖掘机和七八辆汽车，一边挖掘、整修村东那条几里长的老沟，一边将挖出的土垫进村西的那条老沟。这一切安排停当后，他就想下一步应该考虑建商业街的事儿。 裴春亮想：“商业街还建在三岔路口上，这里人、车川流不息，属于繁华地带。眼下留不住人的重要原因是，这里狭窄得像个喉咙芯。要在这里建商业街，必须要具备长远的战略目光。” 原街道始建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，街面八九米宽。当时因路两边仅有稀稀疏疏几个卖菜、卖肉的摊子，街面也显不出有多窄。现在大不相同了，不仅卖菜、卖肉的摊子增加了十几家，单摩托车门面房就增加了三四个，另外还有卖轮胎的、卖香油的、开饭店的、支台球案的等。单水源一家的门面房就有三个。这样一来，原来所谓宽敞的商业街，早已不存在了。一辆小车从这里穿过，长短不到一百五十米的地面上，少说要爬行二十分钟，爬得司机心如火燎一般。一边不停地摁喇叭，一边愤愤地骂娘。特别是最近几年，这里的拥挤，导致了周边村庄小商、小贩的生意相对繁荣。 裴春亮想：“新的商业街是对老商业街的一次颠覆性行动，这样一来，势必要暂时地影响到商贩们的一点利益。因此，肯定会出现一定的阻力。这就需要认真地做他们的思想工作。既不能心存急躁，又不能放任拖拉！”这一次，他既没有采用召开村民大会动员的传统模式，也没有在高音喇叭里大喊大叫。他要从现实中寻找方案。他让裴龙翔组织村里二十多名青年，到村两委会办公室开会，同时也让大龙、八贤王、水源、裴一凡这些在村里有一定影响的人参加。上午八点半钟，大家按通知的时间到齐。裴春亮简单地传达了外地的发展信息之后，就领着大家去看周边村里的商业市场。裴寨村北边仅有一路之隔的贾庄村，过去，村头很少有饭店和卖菜摊子，现在沿路门面房一下子出现了十几个，且门面搞得都还挺不错。裴春亮领着大家挨个儿走进去，见里边的货物差不多也是琳琅满目，大家感到很惊奇！再往前走是杨吕村，这里的商贸规模原来跟裴寨村的商贸规模是鼠象相差，现在繁华程度也基本赶上了裴寨村那个喉咙芯。接下来，裴春亮带着他们又转回来向西走，走到一里地之外的张村商业市场，这时，大家从裴春亮的言谈话语中，领悟出了裴春亮今天带他们来的目的。裴春亮说：“中午饭咱们就在张村的饭店里吃，今天中午，大家酒随便喝，肉随便吃。但喝酒、吃肉之前，我得让各位把上午的感受都说出来！”裴龙翔说：“我的感受是：要想变富，思路当先！思路不开阔，只会在一根骨头上你争我斗，永远富不起来！张村、贾庄、杨吕，这些村为啥过去都不如咱们，现在一下子比咱们都强了呢？从现象上看，是咱们的街道窄了，而事实上是咱们的思路窄了，咱们的眼界和胸怀都窄了！”裴龙翔人年轻，三十岁刚出头，有朝气。加上这些年不断跟裴春亮到外边闯荡，认识较前卫。他对村子里的现状，早已憋了一肚子的气。乡党委、政府看到他的身上折射出了一股子青春活力，就把他配进了村领导班子。可因他年轻，又没有太大的影响，进了班子后，也只能是一个跑龙套的角色。因此，多年来，他也只能是小牛犊掉井里——有力用不上。裴春亮上任后，裴龙翔如蛟龙得了云雨，劲头十足。但有时候控制不住自己的急躁情绪，虽出了不少力，但也遭到了不少人的误解。裴龙翔的发言，一下子点燃了大家的激情。众人七嘴八舌，议论纷纷，一致认为老街应该立即拆除。在议论的过程中，也有人说到赔偿问题。在赔偿问题上，大家的看法不统一。有人主张高赔偿，有人主张低赔偿。主张高赔偿的人，大多是站在自己的角度上；主张低赔偿的人，大多是站在村子里的角度上。主张高赔偿的人说：“现在村民都不富，好不容易建起了个门面房，经不起再折腾。”主张低赔偿的人说：“这些年集体经济成了一张白纸，高赔偿干部去哪弄钱？”主张高赔偿的人又说：“要是没钱，就甭动那穷心，让大家安生点！”主张低赔偿的人就说：“老街道不拆，咱村的商业永远别想繁荣！”主张高赔偿的人又说：“他们想买只买，不想买只不买！街道宽了就买，那纯是瞎扯！”主张低赔偿的人又说：“大家稍忍忍吧，就像生孩子一样，疼一阵子，把孩子生下来就好了！新社区建成后，这里再留一条老街，像是喉咙芯上长了个瘤。那算啥？再说了，人家裴春亮能拿出三千万元为咱们建新村，咱们就不能做出这么一点牺牲吗？”裴春亮坐在那里静静地听着大家的议论。他的心里很感动但也很沉重。大龙、八贤王、水源、裴一凡四个人，坐在那里也很少说话。他们相互递着烟，边抽边听着大家怎样说。等到酒菜都上齐了，裴春亮便说：“大家稍静一静，大家的议论，我都听了，下面我想听听大龙哥、贤王哥和水源兄弟他们的意见。”其实，他们四个人的想法，早已都想好了，只是不便和年轻人争论，才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吱声。八贤王的想法是：“这老街是该拆，可这老街牵涉到四大门的人，一拆，高赔偿，村子里没有，又不能全摊到春亮的头上；低赔偿，肯定要得罪一大片人！一得罪，就等于把四大门的人全得罪了！得罪了四大门的人，就等于是把全村的人得罪了。要是因拆老街，激起全村人的反对，势必给春亮增加困难。村民讲的是现兑现的实惠。你今天挖给他一斗粮，他今天就说你好！明天不给他们挖了，明天就开始骂你！”他的看法是，“老街最好先在这里摆着，等到把新村建好后再拆，到时候，有新区在里边填着，他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怨言了！”八贤王说：“我建议咱们还是稳扎稳打！种地讲究的是季节，抓工作讲究的是内外因素的结合！现在，虽然有了外部条件，但内因还不具备！以我之见，再等等！”裴一凡说：“我不赞成再等等的说法！越等咱们越穷，越等咱们越落后！”水源的话刚一出口，裴龙翔就有点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：“裴寨村之所以不发展，就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老顽固抵着！”裴春亮立刻制止他们说：“从今以后，我们说话都要讲点文明、讲点素质！”裴春亮压下他们两个人的话锋，看看大龙说：“大龙哥，你谈谈你的看法吧！”大龙想：“我家的门面房，离路边十来米远。现在的街道九米宽，再扩，最多也是扩到十五米、二十五米，让他随便拆，随便扩，也遭动不到我的门面房。他们越拆，我的门面房就越靠近路边！”大龙想好后，淡淡一笑说：“原来咱们村是咱乡有名的小县城，现在却倒退得连贾庄、杨吕都不如了，跟张村更是没法比。原因是什么，就是因为咱们的街道太窄了，环境太差了！叫我说，这老街早就该拆！马不褪毛，皮色不亮！”水源还想说点啥，裴春亮却说：“都不要再争了！大家的意见，我全听出来了。下面可以动筷子了！酒随便喝，但不能喝醉！”
作者简介：
张克鹏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现任河南省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，创作长篇小说六部，纪实文学《裴春亮》一部，省级发表中、短篇小说多篇。长篇小说《吐玉滩》中国作协、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讨会后，省台播出。长篇小说《热泪》，中国作家网连载。创作戏剧二部，其中，《王屋山的女人》获省一等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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