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七 章

三、梅 你不能让我难受一辈子      

      2006年5月26日，这对于裴寨村的村民来说，是一个值得世世代代铭记的日子。经过五台挖掘机一个多月日夜奋战，卧羊山的山头已被削平。这一天，让裴寨村的发展史上，有了破天荒的记载：新乡市委组织部，要在这个原来被称为省级贫困村的卧羊山上，隆重举行裴寨新村建设奠基仪式。

      世世代代在贫穷中折腾的小村人，要过乡村都市生活了。

      这是一个他们根本想象不到的梦想。

      也许是这件感天动地的大喜事所致，早晨的太阳将升未升的时候，东南方向的天空上，便射出一道美丽的彩虹，带给了裴寨人一种幸福、祥和的征兆。彩虹把一个偌大的半圆抛在空中，显得非常有气势；绛、黄、蓝三色组合在一起，让人想到它象征着党、政、群三股力量的凝聚。

      一大早，卧羊山上就跑来了裴寨村男女老少数百人。铁爷、大红、大龙、水源、八贤王、细磨石等，这些平时在村里有头有脸有面的人都来了。特别是大红老人，一上到卧羊山上，便是一副惊异的面孔。见这么一座高高的卧羊山，能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，削出这么一大片，连声啧啧了好一阵子才说道：“这个春亮真是了不得！这么高一座山，说削平就削平了！”

      数百人中，有的怀里抱着各种花炮和大小不一的鞭炮，有的手里拎着专门用来祭神的枣花馍，有的篮子里放着猪头，有的手里抓着活活的公鸡。那些老人的脸上，个个笑得像灿烂的菊花，那些年轻小伙子，个个精神抖擞。尤其是那些大姑娘、小媳妇，一个比一个打扮得俏丽……

      仪式举行前，村民们自发地按照传统的祭奠方式举行祭奠。

      裴德福带着两委会成员走来的时候，看到大家在祭奠，也没有过多地阻拦。裴德福说：“他们高兴，就让他们随便吧！待会儿，我还得说两句。注意别让出个什么事儿就行了！”

      那些祭奠的村民，先把猪头和枣花馍，摆放在广场的中央，然后焚起一炷炷高香，当场将公鸡头剁下，把鲜红的血洒在卧羊山上，嘴里默默地许着各自的心愿，以示他们对神灵的虔诚和感激。这一切进行完毕，他们有的走到裴寨新村远景图的牌子前，又是一阵激动不已地默默许愿。有的干脆放开声音大吼起来：“老天爷呀，求您保佑裴春亮主任顺顺利利地为我们把新村建好，到时候，我们天天都来这里为您上高香！”

      大家的祭奠仪式结束后，裴德福站到主席台上说：“老少爷们儿先静一静，我趁给咱们剪彩的领导还没有到，简单地说两句。是谁让咱们有了今天，不是老天爷，是咱们的党！如果没有党的好政策，裴春亮他也富不起来，他富不起来，他再想给大家建新村，也建不起来啊！”

      裴德福的话还没有说完，那些上了岁数的老人，便激动地拉着裴春亮的手，泪流满面地说：“春亮，你给我们安上了路灯，你给我们钻了井，你又要给我们建新村，你是上天派下来专门帮助我们的神呀！往后，我们天天当神敬你！”特别是以裴清波为首的几位老人，他们竟然趴在地上对着裴春亮砰砰地磕起了响头！裴春亮吓了一跳，赶忙将他们拉起来。裴清波说：“春亮呀，我和家枝在小土房里住了大半辈子，平日里，做梦也只是想住进一个宽大一点的房，住新村小洋楼，俺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梦！您要是能让俺住进社区的小洋楼，俺就不枉来世上走这一回了！”

      裴春亮同样感动得热泪盈眶。他一边让父老乡亲们放心，一边大声地说道：“乡亲们，我什么都不是！我和你们一样！刚才德福哥说得很对，是咱们的党有了好政策！若不是党的好政策，打死我裴春亮，我也没有这个本事！”

      上午十点三十九分，奠基仪式开始。

      空中彩球飞扬，地上喜气一片。

      省、市党政领导，亲临启动仪式现场。在喜悦聚起的热浪中，他们也受到了巨大的感染，不时地用手指拭拭眼窝里溢出来的泪水。

      接下来，领导们讲话，在一阵阵的掌声中结束。

      领导们兴致勃勃地为裴寨新村奠基。

     ……

       下午，裴春亮抑制不住心中的感动，与班子一班人，展开图纸再次校下新农村的发展规划。

      整整一天，卧羊山上那热闹的场面如鼎中之沸。

      待沸腾了一天的卧羊山静下来以后，裴春亮的胸中却翻起了狂涛巨澜

      这一天，不管他的心里多么兴奋，都始终难以摆脱一种遗憾的缠绕。他想：“如此感人的场面，怎样也不该少了张红梅。这对她是不公平的。因为在我支出的每一元现金中，都有张红梅的殷殷心血！”之前，他给张红梅打过电话，也发过短信。张红梅在电话里，在短信上重复的只是一个内容：“我忙！”裴春亮说：“老婆，你若是不来，我的心里会不安的！”张红梅说：“春亮，我最近正在菩提树下参悟，也许……”

      张红梅把话说到这里戛然而止。

      裴春亮不知道张红梅后边的话要说什么，他只是急。

      随着奠基仪式的迫近，裴春亮很想再次去北京与张红梅面谈。即使她不愿意回来，他也要生法让她回来！哪怕是骗她！可他一直也没有挤出时间来。

      月亮上来了，野地上的虫儿一下子停止了唧唧的叫声。裴春亮朝远处看了一眼，见重重夜幕向他包围而来，他的心上轻轻地哆嗦了一下。

他的手机发出响声。他接了一个电话，是侄儿媳妇秀丽催他回家吃饭。他说：“我知道了！”

      他没有立即回家。

      接下来，他在刚刚整出来的广场上，头顶着寂静的明月，一步一步地徘徊！他一会儿想起张红梅，一会儿又想起那些白发苍苍、热泪滚滚的老人，一会儿又幻想自己在建好的新村里走动。想起张红梅的时候，他就想起创业路上张红梅伴他走过的艰辛；想起那些白发苍苍、热泪滚滚老人的时候，他就想起了自己的过去，想起了上一代人那一双双渴盼的眼睛；他幻想着，月光下，他的脸上自然地泛出兴奋的光芒。现在，他的心情被痛苦和喜悦复杂地纠结着，就像一双双无情的爪子，在死命地揪着他的心，揪得他疼痛难忍，揪得他泪流满面……

      在心潮和热泪的涌动中，他给张红梅发了一条感情真挚的短信：“红梅，我最最信赖的妻子，也许一个人的经历不同，他的情感燃烧点也不同。我是吃着百家饭，穿着百家衣长大的。父老乡亲们在我最苦最难的时候，用温暖的手和一颗善良的心，把我拉扯大，党和国家的好政策让我率先富裕起来。饮水思源，知恩图报，我的良心在鞭挞着我必须朝着一个更广阔、更远大的目标迈进！我要尽我所能，为帮助过我的父老乡亲创造幸福。对于这一点，作为妻子，你应该理解我！我知道，你也是为我们的幸福着想，更知道，按照你的设想，我有可能会成为亿万富翁。但是，那样做，我会感到我从良心上一直欠着他们的！红梅，你不能让我难受一辈子！”

四、红梅，春亮想你

      深夜，裴春亮感到特别地孤寂，先是仰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上，拿着遥控器不停地调换频道，后来，困倦让他把遥控器掉到了地上。他不知不觉中，在沙发上熟睡了一小会儿。醒来后，感觉身上的困倦有点消退，站起来，长了一个身，精神恢复到了正常状态。精神一恢复到正常状态，他就想：“红梅一直不回来，终究不是戏。我得生法把她思想上的那个弯转过来，让她回来。”

      他知道，张红梅的脾气虽不太好，但本性善良。他想：“我要不断地用乡亲们的真情感化她。”想到这里，他就想到了新村奠基仪式上的那些动人场面。

      他想把那些动人场面，通过电脑给张红梅发去。他给裴龙德打了一个电话，让他把那天的录像资料给他发到信箱里。

      裴春亮把录像资料给张红梅发去后，又给张红梅发了一条短信。这时，他的大脑里又开始盘算着裴寨村未来的发展。他想：“新村建成后，下一步该干些什么？总不能让乡亲们住着新房饿着肚子吧！让他们人人有活干，个个有钱赚才对。只有这样，他们才有幸福可言。要想达到这个目标，下一步得建商业街，让老商业街繁华起来；建工业区，让村民亦工亦农；建高效农业区，让土地变成农民的高效资本。”想着想着，他的精神就亢奋起来。精神一亢奋，就是强迫自己睡也无法睡不着。

      他躺到床上，翻滚了好一阵子，两个眼球像丢在了沙窝里一样艰涩、疼痛，难以滚动。接下来，他又想：“新村建成后，老村可以拆除。老村址上，一部分变为耕地，搞高效农业开发；一部分建一个农展馆，把裴寨村乃至中国农村和农民的发展史放进去。这商业街确实需要扩建。前些年，这里是杨吕川内一个最繁华地带。这些年，受村经济条件的制约，远远地落后于其他非商业重地。街道显得太窄了，环境也太差了！下一步，街道必须加宽，两边的门面房必须建设得窗明几净，让店面扩大，增加量贩，尽可能经营农民所需要的所有商品。再把环境搞好，让顾客们来到这里走不动。那样，商户的营业额自然增大。建工业区村里没有地盘，耕地也不能占，生法把村西那条沟填起来，这样就可以腾出好几百亩土地。这个主意我早就有了，修村南那条涵洞的目的，就是想解决这个问题，一方面把水从地下涵洞里导向村东的水库里。村东的水库也需要马上修，需要开发成一个集旅游、观光于一体的生态园。用水泥、石块将底和两边浆砌起来，拦住汛期的水，河沟的两边，种上花草，栽上树木，建条文化长廊……到时候，远处，是日光温室里的高效农业，新鲜蔬菜，随手可取……近处，花草摇曳，碧水清波，渔船摆渡……游客们或观光，或垂钓，逍遥自在。”

      裴春亮把这一切都想好后，还是睡不着。

      他是个不太喜欢重复思考的人。到了真正睡不着又真正没有事儿干的时候，他就想起好长时间没有看过自己的信箱了。他想：“看看有没有外来的生意信息！最近村里的事儿，缠得我快把生意上的事儿忘了！”

     裴春亮从床上下来，回到电脑前，启动了电脑，点开了自己的信箱。他发现信箱里来了十多条信息。有五六条是垃圾信息。有两条是商业信息，他一看内容，觉得这些生意都能做，可再一看时间，都已过期。另外两封，是倩的来信。现在，一看到倩的信，他的浑身上下感到阵阵发热。毕竟张红梅离开家已经将近两个多月了，毕竟他还正处在四十来岁的热血澎湃期。他用激动得几乎发抖的手，点开倩的信，他看到了下边这段文字：

      春亮，两天前，我回家看望我的父母，路过卧羊山的时候，见四五台挖掘机，正在卧羊山上轰隆轰隆地工作着。我很惊讶，不知道它们在干什么！细问才知道，是你要个人投资在卧羊山上给裴寨村村民建新村。听到这个消息后，我简直惊呆了。我想，那该需要多少钱？更重要的是，那需要一个什么样的思想境界？在这个私欲横流的年代，谁还会下那么大的本钱，为别人创造幸福？可你要这样做！你图的是什么？你到底能图到什么？我百思不得其解！你的行动，实在是太令人感动、敬重、佩服了！然而，这件事儿，同时也铁棒一般敲击着我的神经。依你对裴寨人怀有的那份情感推论，你应该是一位非常懂得情感，非常在乎情感，又非常珍惜情感的人，可你为什么对我是那样薄情寡义？我给你写了数封信，希望你能来看看我。可你仅仅给我回过一封，还不能让我从中读出一点我需要的温暖。至今你连你的手机号也不肯告诉我。难道你真的把我们的过去，从你的印象中彻底清扫了吗？难道张红梅对你的控制就真的那样严格吗？如果是那样，你咋能把事业做得那样大？要么就是我什么地方不好！什么地方得罪了你！可我仔细想想，怎样也想不出来。我虽说打心底一直爱着你，但我并没有想到过破坏你的家庭，更没有想到过把你从张红梅的身边抢过来。我只是想让你正视我们的感情，方便的时候，像对待一个情感乞丐一样，给我一点点的安慰。可你……丝毫不顾地，把我对你的热切思念，置入一条冰冷的时间河流！我不敢相信，你年轻时对我的那份暗恋，会这么快地消失殆尽！同时，我更不敢相信，在这个成功男人身后情花盛开的年代，你会洁身自好到如此地步！

      春亮，我听说因为建设新村的事儿，张红梅跟你翻了脸，在北京待了一月有余。张红梅的个性我了解，作为女人，她勤劳、贤惠，但她个性极端，只要是她认准的事儿，很难改变！她要把你塑造成一个什么样的丈夫，我心里有数！我断定在这件事儿上，你们的认识会发生根本性的分歧！我敢大胆地说，在这方面，她远远地不如我！

      春亮，我的那个所谓丈夫，自从到了美国之后，一直没有回来过。他把美国看成了天堂。我对他的这种无耻行径恨之入骨。因此，每当他要求我到美国居住的时候，我就无法克制心底的愤怒和对他的唾骂！我感到他的灵魂深处，有了蝇蛆般的肮脏。因此，无论从感情上，还是从事实上，我们早已不再是夫妻了。

      春亮，我与他什么也不存在了！也就是说，我现在是一位纯粹的自由人！婚姻的打击，几乎让天下男人的可信度，在我的眼睛里为零。精神上的痛苦常使我去追寻故乡的那段岁月！

      裴春亮看到这里，不想再往下看了。他相信倩的话百分之百是真心的。更相信倩到了今天不是倩之过，倩只不过是一个被感情骗子蒙在鼓里、受到玩弄的对象。因为他对倩的了解胜过对任何人。

      裴春亮的心里有了一种隐隐疼痛的感觉。面对一个曾经和自己有过一程爱旅，并仍然声称爱着自己的女人的伤心哭诉和痛苦呼唤，他的心底不可能不起波澜。可裴春亮始终理智地克制着自己，始终没有让心波涌起。因为他清楚，面对倩的情感危机，自己不是拯救者。正像一个手足被绑着的人企图去挽救一位溺水者一样。基于此，他又开始了他那可以穿越一切的想象。他想到了一个男人的恣意和一个女人的柔弱。想到这里的时候，强烈的愤怒，如火一样烧烤着他那理智的防线。就在他那根理智的防线将要被烧断的时候，就在他行将动意跑到倩的身边，倾自己所有的情感，去抚平倩心中伤痛的时候，道德这道神圣的高墙，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。他想到了张红梅和他的一双儿女。他想：“我不能那样做，结果是伤害大于成全！对张红梅是绝对不公平的！”

      裴春亮想到张红梅的时候，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了下来。

      裴春亮用极强的理智克制住了自己，任凭心底的疼痛更加剧烈，任凭泪水泉水一样哗哗地淌下，但他坚决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天将亮的时候，他发现地上到处都是他扔下的棉花一般的泪巾。

      现在，他自己也无法分辨眼泪是因倩而流还是因张红梅而流。

      在泪眼矇眬中，他又自觉不自觉地点击开了倩的另一封来信：

      春亮，我今天在办公室有点空闲，我有个不能让自己闲下来的毛病，闲下来的时候，我就赶快翻报纸，这是我多少年来养成的习惯。

      突然，我在《人民日报》上看到了你的名字，看到了关于你投资建设裴寨新村的报道。顷刻间，我激动得心要跳出来，我一口气将那篇报道读完。接下来，我想把你的名字从所有的报纸上找到。我一边高喊着骄傲，骄傲！一边拼命地翻阅那些报纸。办公室的同事们都还以为我一夜之间疯了。我根本不顾他们怎样看我，怎样议论我！因为你的名字，让我周身的血液近乎燃烧起来！直到我在《光明日报》《中国青年报》 《新华社每日电讯》等报纸上全找到了你的名字后，我才稍稍地喘了一口气。我才对他们宣布了这个对于我来说，比什么新闻都重要的新闻。我把那些文章一篇篇读完，又一篇篇剪下，珍藏在一个漂亮的剪贴簿上。同时，我还剪下了你所有的照片……我的举动直惹得同事们频频用异样的目光看我！他们似乎已揣度出了我对你的那种心情……

      春亮，遗憾的是我没有赶上2006年5月26日裴寨村卧羊山上的那场隆重的新村启动仪式。但我可以想象得到世代被贫穷包围的裴寨村民的那份感动之情，我相信他们的泪水都是来自肺腑的！读到对他们感动状描述的那一段段文字，我相信不管再大的作家，不管多么精彩的语言，都无法记载我心中的那份感动。特别是当我看到你光荣地获得“全国十大杰出青年”、“中华慈善事业突出贡献奖”、“全国道德模范”等光荣称号时，我再也抑止不住眼睛里的泪水，我哭了！当着同事们的面，我说：“我为故乡骄傲！为裴春亮自豪！”

      春亮，不知张红梅现在是否回到了你的身边？如果还没有，请你将我的这份感动转给她！我想，她需要刺激！如果，因此她离你而去，请你不必伤怀！也许这是上天有意给我们的机会！请相信，张红梅能够给你的，我全能……

     裴春亮看到这里，心底突然起了一股无名火。他啪的一声关闭了电脑。

     裴春亮躺到床上，用手机给张红梅发了一条短信：“红梅，老公想你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