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克鹏||长篇小说《烈焰》连载三十七
, 这天傍晚，一个小时内，高天宇接了三个电话，先是妻子的电话，妻子告诉他，她的身体恢复得好多了，腰椎基本上正常了，天天早上能到公园里晨练了。妻子还说，小孙子依依今年上一年级了，学校实施封闭式管理，除了星期天和节假日，依依全在学校度过。自己平时一个人在家，心里空落落的，时常想起村里的人和事儿，尤其会经常想起前院疙瘩妞两口，不知道他们现在生活得怎样。他把疙瘩妞腰椎受伤的事儿告诉了妻子，还说疙瘩妞去上海治过腰，妻子要他务必转告疙瘩妞千万不要再让腰受凉！妻子还问他祖坟赔偿的事儿有没有眉目。要是太难，他们要是太不讲理，就不要跟他们硬争了。妻子对他说，人在人情在，人不在情就不在了。因为那几万块钱，咱伤筋动骨跟他们闹也不值。妻子还让他得空到老虎岭上看看他家那两棵柿树还在不在，妻子说，那两棵柿树上的柿子老甜老甜，比上海市场上卖的柿子甜多了。他想：你还想那柿子树哩？它们早被山根挖掉了。但他没有告诉妻子，他害怕妻子知道后难受！再一个电话，是大墩的电话，说是晚上要召开党支部扩大会议，把他也扩大进去了。说是乡党委书记陈大忠要亲自参加。大墩说：“天宇哥，我们都没有多少文化，汇报的时候，肯定说得颠三倒四，没有个条理。你的文采好，有些事儿可以写写。”高天宇想：“好！他们用我的时候，又想起我了。就这也行！不管咋说，总算把这个机会给我了。陈书记当过县委办公室秘书，也是全县有名的笔杆子，汇报的时候是不能啰啰唆唆。还有趁这个机会，可以建议他们集体去把崔晓刚请回来做代理村主任！”第三个电话，是甜甜的电话，甜甜说，崔晓刚给她打电话了，态度还不错，告诉她他把过去的好多事儿都想清楚了，过去的事儿就让它永远过去好了。今后，我们可以做正常朋友。高天宇想：“崔晓刚说这话是什么意思？是要跟甜甜重新开始，还是害怕甜甜缠他，在甜甜面前画出一道界？那意思是说，今后他们就是一般的朋友，过去的那段感情一点都不存在了？”
这三个电话，像是插进高天宇心房的三个振动源，不多一会儿，他一肚子感情的潮水就沸腾起来了。妻子的电话，让笼罩在他心上的风水阴影一下子飘散了许多，他终于从忧患的阴霾中，看到了希望的光亮。大墩的电话，让他感受到了巴掌村一股长久潜伏的力量，开始出现新的涌动。这股涌动的新生力量将会孕育出一朵朵纯洁的，旺盛的鲜花，同时必将结出坚实的理想之果。甜甜的电话，虽让他心里略生不适，但也没有过多地影响到他的心情。他感到甜甜那颗即将枯死的心，正走向复苏。从甜甜那流畅的语言中，他听到了一颗满怀希望的心，正富有节律地跳。
尽管他如此激动，但他还是强抑着自己的激动，为了这个晚上的发言，他静静地伏案一个多小时，最终写出一份满载他心中感动的近两千字的汇报材料。在这份材料中，他如实地汇报了山旺这个村主任产生的过程以及所谓的老虎岭开发，所谓的复耕造假的实质……并进一步指出了他们的思想和行为，给掌村带来的物质和精神上的伤害。尤其是精神上的伤害！同时，他也写了建议残存的村领导班子成员，一起去邀请崔晓刚担任村代理主任。高天宇对这份汇报材料很满意。他真正感觉到了真情实感是材料的真实动力。
高天宇早早到街中间的小饭店里吃了晚饭，然后直接去了村两委会办公室。他走进村委大院的时候，夜幕刚刚落下。他觉得今天的村两委会办公室，隐隐透出几分庄重。他看见村两委会办公室的门关着，屋子里亮着灯。他以为他来得最早，推开门后，却发现高杰比他来得还早。高杰笑着向他招呼道：“这么积极做啥？你以为给你发祖坟赔偿金哩？”高天宇也笑笑说：“啥祖坟赔偿金，这会比祖坟赔偿金重要一千倍！”
两个人坐在那里，云天雾地，从古到今，从电视上聊到巴掌村，密不透风地聊了好大一会儿，才听见院子里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和接连的咳嗽声。
高天宇和高杰知道是大墩他们来了，两个人同时有了稍稍的紧张和感动。高杰站起来，朝门口走了几步，高天宇欲给他们开门，门却哗啦一声被推开。大墩笑着第一个迈着大大的步子走了进来。紧接着走进了乡党委书记陈大忠和乡组织书记李献忠等人。接下来，三位支部委员陆续到来。
高天宇觉得回来这么长时间，很少瞧见大墩今天脸上出现的这么灿烂的笑容。
大墩见成员们到齐，征求了陈书记的意见后，宣布会议开始。接下来，大墩对两位书记做了简单介绍，并宣布下面由乡党委组织书记李献忠讲话。李献忠首先宣布了乡党委做出的撤销山旺村委主任的决定。接下来，他直言不讳地说道：“过去巴掌村党支部一直处于瘫痪状态，包括今天这个班子也是残缺不全。十年了，巴掌村不该发生的事儿，全都发生了。其原因不是大家不作为，是雾霾太重，个别人独断专行，影响大家没法作为！这一点乡党委不是不知道，乡党委之所以一直不做这个大手术，原因是多方面的。俗话说得好，不是不报，是时候不到！现在到了该彻底解决问题的时候了，我们要对他们做一次认真彻查！这次会议的主题是，剜疮挖脓，总结经验教训，痛定思痛，找出一条带领全体村民奔向全面小康社会的新途径……”
李献忠讲过后，大家鼓了一阵子掌。参会人员虽只有七八个，但掌声却让人听起来很爽快，掌声过后，大墩开始汇报巴掌村目前的状况。大墩就把高天宇写的稿子一字不落地念了念。陈书记听着大墩的汇报稿，眉头越皱越紧。其余的几位，也都听得面目阴沉。他们平时只是知道山旺、山根他们私心严重，知道他们挖土卖土，但谁也没有想到他们竟如此胆大妄为。
大墩把稿子念完，高杰说：“陈书记，我能不能以一位老党员的身份说上两句？”
陈大忠说：“太好了！大家鼓掌欢迎！”
掌声响起。
高杰说：“这十年里，瞧着山旺、山根他们这样不择手段地把村民的土地破坏了，把集体的山挖了，卖了！我的心上，一块一块的肉往下掉！这十年，巴掌村所谓的发展，也就是跟山旺、山根这两家关系不错，或是有裙带关系的人家，他们有的在城里买了房，有的在家里盖了房，有的买了车……但这并不能说明巴掌村富裕了。”高杰边说边把一个装得饱饱的，邮政所赠送储蓄用户的红色布包放到案上，从中慢慢掏出几个大大的牛皮纸档案袋，又把档案袋里的材料掏出来，并排放到案上。然后抬起头，朝大家扫视一眼，最后把目光停留在陈大忠书记的脸上，说：“这是我这些年整理的上访材料，里边有文字有图片。有些材料，陈书记也看过。十年了，我的上访信写了不下上千封，可每次回到乡里，要么被扣压，要么整个假材料糊弄上边。我的每封上访信，上边都有批复，可批复来到乡里，就被有些人扣押下来。陈书记，我想问问，你们究竟是怎样对待上边批复的？党中央一再强调要实事求是，怎么实事求是来到咱们这里就成了一句空话呢？”高杰还讲了耙妞叔和其他两家因为土地的事儿，跟山根起了矛盾，分别遭到黑社会报复，山旺欺骗甜甜，山根霸占杏儿的事儿。讲到生动处，气愤得咬牙切齿。会场的气氛因高杰的一番话，变得特别地静穆凝重。这时，高杰又加重了说话语气：“陈书记，这都是我的心血呀，我是在冒着遭受打击报复的风险替村民们说话呀，你们做啥都不能为我想想？我知道，有些事儿，你们处理起来也有难处，可你们为啥不能将这些情况如实向上边反映呢？我担任支书的时候，咱们乡是个老唐书记，当时村里如果出现乡里解决不了的问题，跟他一说，他随时就在电话里向上边汇报。有些不适合在电话里汇报的问题，他第二天就跑到县里汇报。老唐书记为了工作，不怕得罪上级！大家看看，这是我当时拍下的照片，这是老虎岭上我种的红薯，这是我种的谷子，这是我种的南瓜……这些收成都还算不错。红薯的亩产能达到三千来斤谷子的产量能达到三百多斤……在座的各位，要是能掏心窝子说话，都会说我没有瞎说！可山根买这些地的时候，硬说老虎岭是不毛之地。这是不毛之地吗？哎呀呀，我说这些扯远了！不管咋说，陈书记今天能让我坐在这里，认真听大家的汇报，这就让我很感动！”高杰的这些话，像是用一个带刺的毛刷子朝陈大忠的脸上搓样，让陈大忠的脸上出现一揪一揪的变化！
高杰说完，陈大忠想说点啥，可张了张嘴，什么也没有说出来。
李献忠看了一眼陈大忠，赶忙打了一下圆场说：“大家抓紧点，陈书记还赶着给县里的领导汇报工作哩！”
接下来，三位委员也分别谈了自己的想法和看法。他们的汇报相对简单了许多。
高天宇早就等得不耐烦了，不耐烦的原因是他担心不给他发言的机会。他看看时间，时针已指向了十点半，他害怕时间过晚，陈大忠书记一行走了。
等到高天宇发言的时候，他觉得自己再说山旺、山根他们的恶行劣迹，等于是烫高杰的剩饭。于是，他就说：“关于他俩人的事儿，我也不多说了。我只想给乡党委提一个建议，这个代理村主任，最好考虑一下崔晓刚。”
李献忠瞧着高天宇点了一下头，然后说：“关于代理村主任的事儿，乡党委、政府考虑，你们也要慎重。这一次，千万不要草率，更不要武断！村党支部可以在反映民意的基础上，向乡党委、政府推荐二至三人，等审核后再定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叫我说，别搞恁复杂，就定崔晓刚一个人！”
大墩说：“晓刚能回来，当然他是最合适的人选，只怕人家不回来！”
接下来，大家七言八语，吵闹了一阵，也没有吵出一个什么结果。
陈大忠最后做了总结性的讲话。他说：“总之，在巴掌村这个舞台上，因为我们没有选对主角，所以，演出了一场悲剧。这场悲剧一演就是十年。在这场悲剧里，巴掌村村民遭受了不可估量的损失。因此，我们要正视这场悲剧！要在这场悲剧里认真总结经验教训！作为巴掌村党支部书记大墩同志，要好好深思一下。不能只在客观上找原因，也要认真地查找一下主观上的原因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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