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克鹏||长篇小说《烈焰》连载二十八
农历二月的后半月，小麦开始返青。巴掌村的留守劳动力一早都下了麦田，或浇水，或追肥，或锄草，进行着各种各样的农田管理。
高天宇为了避开人们的眼睛，就让疙瘩妞家的二小子——二军，用电动车把他送到客车临时停站点。到了临时停站点，他从电动车上下来，还没有站稳脚跟，就瞧见高杰朝这边走来。
高天宇本不愿意与高杰碰面，躲不开的时候，他只好迎上去。心想：“我也没做什么丢人的事儿，怕你做啥？”
高杰见到高天宇，一扫过去那副严肃相，面带笑讪说：“天宇，听说你是年后又回来要你那祖坟赔偿费了？凭你和山旺的那层关系，用得着你这样费力吗？该不是故意做给巴掌村人看的吧？”
高天宇感到高杰话中充满嘲笑他的意味。
高天宇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带有浓浓酸涩味的无奈，他带点难堪地顿了顿语气，缓缓地说道：“叔，别哪里麻越朝哪里敲了！”
高杰说：“听你这话的意思是，还没有赔够是吧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赔个鸟！一分钱也没赔！”
高杰吃惊似瞪了一下眼睛说：“别蒙你叔！你给他立了那样大的功，现在沾点光，你叔也不眼红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你要把人嘲笑死了！”
高杰说：“板上钉钉的事儿，错不了！”
高天宇心想：“你个小老头，明知故问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爱信不信！”
高杰看高天宇一眼，嘴唇动了一下，好像想说点啥，却没有说出来。
高天宇也觉得自己的态度有点生硬，过了一会儿，主动问道：“高杰叔，你是到县城去呀，还是出远门？”
高杰也淡淡地笑笑说：“我是房檐上的麻雀，离开房檐顶多也是到村外瞅瞅！出啥远门。”
高天宇见高杰依然面带笑讪朝自己说话，就知道高杰今天给了自己很大面子，因为高杰在巴掌村人面前，很少拉下自己那副“支书”面孔跟谁说话。于是，他也赶忙换了一种口气说：“叔，我一点不哄您，赔偿费的事儿，开始的时候，山旺说得很好，结果，越来越淡！说真的，磨蹭到现在，磨得我连跟他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！我长了这么大，跑遍了大半个中国，没有见到过他这种说话不算数的人！”
高杰说：“其实，我刚才也是故意逗你哩！关于你家祖坟赔偿费的事儿，你虽没有跟我说过，但街上传说的也不少。除此之外，根据山旺这些年的表现，我也能断定个七七八八！山根是个钻进头不要屁股的人，山旺比他也强不了多少。只是他头上还顶着村主任这个名号，许多时候，他不得不嘴上做做样子！当初我就给你看透了，你打山根那一巴掌，不仅打跑了你的赔偿费，也打跑了你与山旺的关系！还有山旺这个人，这些年早已变得除了跟钱有感情，跟谁都没了感情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你真把这件事儿看透了！”
高杰说：“不是把事儿看透了，是把人看透了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以您看，我那赔偿费还能不能要了？”
高杰说：“没有人捏住他们的头皮，你要也是白费工夫！”
高天宇本来不想跟高杰这个倔老头说那么多，见他今天话儿说得那样中肯，不由得觉得心底暖暖的。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我也是这样的感觉！说实话，这一次，他要把我耍了，我非跟他弄出点事儿！”
高杰说：“弄啥事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他们的事儿还少？咱村让他们糟蹋成这个样子!”
高杰说：“这话是打你高天宇嘴里说出来的吗？你可别吓住了我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说实话，这些天，我啥都想了，思来想去，我觉得我确实对不起咱巴掌村的人！”
高杰说：“都是过去的事儿了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有时候我真觉得我自己像个罪人！”
高杰说：“甭做戏给我看了！就是我相信了你，全巴掌村的人也不会相信你，你过去做的事儿在那里搁着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难道您真的不能原谅我？”
高杰说：“就凭你这几句话，就想让人原谅，有那么简单？”
高天宇点点头说：“叔，我懂了！”
高杰说：“从哪儿跌倒，再从哪儿爬起来！山旺这个村主任，是你带头糊弄出来的，你请神请来个妖精！你要是真有诚意，你生法把他再糊弄走！你放心，我会配合你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好！山旺说，老虎岭的事儿有人举报到了省委书记那里，省委派人下来调查后，层层问责，要求按照谁破坏谁复耕的政策，让山根复耕后待处理！”
高杰说：“他给你说的只是前半部分，后半部分没有说。有人反映给省委后，省委自然很重视，责令市委、市政府定期拿出调查结果和处理意见。市里又对县政府做出指示，县里又对乡里做出指示，指示来指示去，越指示越松。后来，不知啥原因就列入了市里上报的复耕项目。听说，这个工程下来，山旺、山根他们每个人少说分一千万元。”
高天宇说：“这俩人也真能！”
高杰说：“能啥哩？不是庞副市长给他们撑腰，不是金钱给他们开道，他们再能也不行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这两年上边的管理也真够乱的！”
高杰说：“树大了，生俩虫，出个病枝很正常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国家给他们这么多钱，他们也不生法遮遮，竟然敢这样分了，胆子也太大了吧？”
高杰说：“谁说他们不遮？他们聪明着哩，咱们想到的，人家早想到了。我听说，他们要让咱们村里的老人们，住天安门城楼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那可能吗？不管他们有多少钱，国家也不可能让他们住到天安门城楼上！”
高杰说：“他们要打着建老年公寓的幌子，在咱巴掌村模仿着天安门城楼的样子，建座天安门城楼！实际是建他们的办公楼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你说这话都是真的？”
高杰说：“真不真，我也说不准！反正有人跟我这样说了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我回家就开始动笔写份揭发他们的材料！”
高杰说：“庞副市长不倒，你写多少材料也是白写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话说回来，复耕的事儿，他们认真搞，垫出几百亩好地，对咱村也是一件好事儿！”
高杰说：“你做梦吧！他们让钱渍住了心，啥事还能做好？我听说他们一车土要垫好大一片，最厚的地方也就是三五寸，雨一淋，水一冲，日一晒，风一刮，不定石头渣儿就又露出来了！长庄稼？长屁吧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这俩人的心也太黑了！”
高杰说：“他们做假做出油水了，良心算个啥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瞧瞧他们做这事儿，我真想现在就枪毙了他们！”
高杰说：“唉——瞧见他们做这事儿，坑国害民，枪毙他们一百次也不多！高天宇说：“这俩人，野心上天了，还想住天安门城楼？”
高杰说：“做他们的土皇帝梦呗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真不知道他们有钱了就成了这样！”
高杰说：“听说，他们相信了风水先生的话，在村委会那地方建座天安门城楼，就能镇住这一方的风水，稳住他们的好时光！”
高天宇气愤地说：“权痴！财迷！”
高杰说：“天宇，反正我就是根露头的椽儿，我啥都想了，我也不怕他们报复！巴掌村从我手里出来的时候，不像现在这样脏，这样乱！我的最大愿望是，临死前在巴掌村找到我心中的感觉！”
……
一声汽车的喇叭声传来。
高天宇说：“叔，车来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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