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克鹏||长篇小说《烈焰》连载二十一
高天宇回到家里后，本想着抓紧时间去找一下崔晓刚，一是把甜甜的信儿带到，听听崔晓刚到底怎么想。再是出于好奇，探测一下这孩子未来的愿景是什么。一个小山村出这样一个人物不容易！可偏偏就在他回去不多大会儿，接到了崔晓刚一个电话。崔晓刚想请他写一份退耕还林的可行性报告。这么多年巴掌村没有一个人再把他当笔杆子用过，这让他的心里时常有一种身价贬值和地位失落的感觉。崔晓刚这时候用他写可行性报告，给他的感觉是自己这块埋在土里的金子，终于有人把他又扒拉出来了，让他重新找到自己价值的存在，同时也找到了过去的那种感觉。从崔晓刚对他的言行中，他真实地意识到这是个有正气的孩子。现在，尽管他知道，帮了崔晓刚，山旺知道后，心里肯定不舒服，但他还是决定要帮。他想：“我马上就是六十岁的人了，我还怕什么？即使为了那点赔偿费，我也绝对不能瞻前顾后地活着，我应该还原我个人的品格！即使山旺知道了，也就是写了份可行性报告！假如他山旺需要写，我同样毫不推辞！”高天宇之所以会这么想，直接的原因是山旺对他的态度，让他在心理上发生了潜在的改变。在他看来，血统关系是绝对靠不住的，在自私自利者的眼中，个人的利益是永远大于一切的！尤其像山旺这样的人，在亲弟兄面前他也会把个人利益看得至高无上。他根本不会考虑到你需要什么，我需要什么，这个世界需要什么。他永远想的只有一个问题，那就是自己需要什么！看清楚了这一点，高天宇就开始从血统的小圈圈里向外突围。他想：“人要是没了正义感和公平、公正心，早晚在社会上是站不住脚的！身为巴掌村村民，凡是有利于巴掌村的事儿，我都应该干！”再加上，高天宇想起与崔大春的那点不该有的过节，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崔晓刚。
第二天早上，高天宇来到龙遇沟，在崔晓刚办公室见到了他。崔晓刚对他也没有过多的客气，简单寒暄几句后便直奔主题：“叔，这份材料市发改委那边催得很紧，辛苦你了，抓紧写吧！这是相关资料，你看看还需要什么，让办公室人员给你提供！”
高天宇也不拖延，把那些材料一份一份看过后说：“基本上可以了，你去忙你的事儿吧，写好后，我给你打手机。”
崔晓刚走了，高天宇的心里一边想着可行性报告怎样写，一边想着甜甜的事儿怎样跟崔晓刚说。他觉得要说，眼下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，崔晓刚就在隔壁办公室。只要抬一下脚，就到了他的面前。可现在说，万一惹得崔晓刚不高兴，这可行性报告只怕写起来也不顺畅。弄不好，这就是自己给自己种蒺藜。他因拿不定主意，就暂时憋在心里。整整一上午，他的心里一直被这件事儿纠结着。
吃午饭的时候，可行性报告写了一半。崔晓刚亲自作陪，用茅台酒招待高天宇，这让他很激动。一生喝酒无数，何曾喝过茅台？三盅酒下肚，他控制不住自己，开始讲可行性报告的结构和写作要点。讲完这些后，趁着崔晓刚脸上的笑容还在，他把甜甜的事儿说了出来。
“晓刚，叔今天是带着任务来了！”高天宇看一眼崔晓刚，不紧不慢地说道。
“什么任务？”崔晓刚笑着问道。
“甜……甜的任务！”高天宇的语气带着迟缓。
“叔，别说了，我知道你要说啥！”崔晓刚收住脸上的笑容说。
“甜甜可是我看着长大的！是个好姑娘！”高天宇说。
崔晓刚看了高天宇一眼，没有说什么。
崔晓刚没有想到高天宇会突然提到甜甜，他心里有点不自在，脸上的肌肉有点想跳起来。
过了好大一会儿，崔晓刚端起酒杯，说：“叔，喝酒！喝酒！”
高天宇知道崔晓刚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心情才催他喝酒。他想：“说些别的，预热一下感情再说甜甜的话题！”
高天宇再次端起酒杯的时候，两只眼里已经有点发红。高天宇说：“晓刚，这十来年，你在村里做的这些事儿，叔都听说了，也都看见了！叔对你的品格很敬佩，也很感动！巴掌村出了你这么一个人，看来，咱巴掌村的风水真的要改变了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我没有做什么！想做的事儿，七股八岔多，一直弄不到正经道上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现在虽说政策好，但咱们的底子薄，啥事儿也不好弄！弄到这一步，已经非常了不起了！我听说，三里五村的劳动力，凡是找不上工作的，你都安排在你手下上班。现在找份工作多么不容易，你帮了乡亲们的大忙！还有你盖的老年公寓，把这一带的鳏寡孤独老人全养了起来，这减少了他们多少痛苦……”
崔晓刚说：“这不算啥。如果有条件，我真的想把咱巴掌村老少爷们的居住条件改变一下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打算咋改变？”
崔晓刚说：“考虑得不太成熟，还是先别吹这大牛吧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咱村大多数家户的房子，都还是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土坯房，说实话，太落后了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可不是，都到啥年代了！”
崔晓刚说这话的时候，带着一副思考的神态。这种神态也正好给了高天宇一个开口的机会。
高天宇说：“晓刚，你和甜甜的事儿，甜甜都跟我说了。过去的事儿，就像泼到地上的水，再也收不起来了。咱让它过去算了！甜甜是个好姑娘，你应该原谅她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是啊！我早就跟她说过了，过去的事儿，就让它永远过去好了！我也没有什么不原谅她的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真的原谅她了？”
崔晓刚说：“我什么地方不原谅她了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若真的原谅了她，你们两个就应该坐下来好好谈谈。”
崔晓刚说：“叔，咱喝酒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的性格你知道，答应了人家的事儿，必须办到！你要是不让叔说，这酒我也不喝了，那可行性报告我也不写了。”
崔晓刚看了高天宇一眼，欲言又止。
高天宇说：“她当时也是上了山旺的当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鬼才信！她压根儿就是在欺骗我的感情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她根本不是你想象中的那号人！”
崔晓刚瞪了一下眼睛说：“是不是，我不管。过去的事儿就让它永远过去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说明了吧，她也没有想别的，只想让你知道她到底是个啥人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她干吗要这样做？她还是相信金钱是心上的疗伤药！是爱情的催化剂！她做她的美梦去吧！她若这样想，我永远鄙视她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错！你和甜甜有了分歧后，你对她的认识，从根本上就是错误的！这些年，山旺给她一次钱，她的心里颤抖一次，她怀疑这是山旺得来的不义之财，她的良心时时在遭受谴责！她知道你是在为巴掌村人的未来奋斗，如果把这些钱用来支持你，她的心里就去掉了一块多年压在心上的大石头！”
崔晓刚更加生气地说：“那她更不需要把她心上的石头移到我的心上！你告诉她，我很需要钱，但我不需要山旺的钱！”
高天宇看到一向和颜悦色的崔晓刚，眼睛里突然喷射出强烈的愤怒之光，他害怕这样下去，会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。他后悔自己选择的不是时候。
高天宇说：“晓刚，怨叔不该在这个时候把这件事儿端出来。你也别生气了，我知道你心里还爱着甜甜。叔是个文化人，叔观察问题，考虑问题的角度跟一般的人不一样！你愤怒得越很，越说明你心里有她！”
崔晓刚也消了消火气说：“都到了这一步，心里有她没她都一样！”
两个人的对话停下，本来很热烈的气氛，让两个人同时感到有点冷。
崔晓刚知道是自己把气氛的温度降下的，于是主动说：“叔，你先把可行性报告写好，这是大事儿，其他事儿以后再说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也是多年不提笔了，这大脑里都快生出锈来了。这活儿，真是你说出来了，换成别人，八抬大轿抬我，山珍海味招待我，我也不写！”
崔晓刚笑笑说：“叔，喝酒！侄儿知道！”
两个人，不知不觉地喝高了。
高天宇说：“刚，你爸那双眼睛不揉沙子，爱憎分明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谁说不是了？我忘不了又有什么办法，我的心胸不宽行吗？我能跟着你继续做糊涂蛋吗？我要让……要让全巴掌村的人知道崔大春留在这世上的是一颗什么样的种！我要用事实，用良心，让迫害他的人向全巴掌村忏悔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对！孩，你有种！你就应该这样做！到时候，你爹一定会含笑九泉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叔，咱今天就喝到这里好不好？我看你醉了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我没醉！我看你醉了！你说话不照路了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你才说话不照路哩！你今天不该提甜甜的事儿！不该给我添堵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本来就堵！我看出来了，你心上依然恋着甜甜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没有！绝对没有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不敢承认！你怕丢人！我跟你说，感情这事儿，，金钱、地位什么也挡不住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叔呀，我真服了你！“
高天宇说：“事业上你是英雄，爱情上你是懦夫！当初你主动放弃，现在又主动退却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不放弃行吗？不退却行吗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别说了，在爱情上你是个软蛋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你根本不了解情况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啥不了解？不是叔说你，你就是个软蛋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我不软，是她软！她经不起金钱的诱惑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胡说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她走到今天，是必然的结果！我留恋当年的甜甜，我不同情现在的甜甜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再胡说，我扇你，你信不信？我把山根都扇了，你信不信？”
崔晓刚说：“我信！但你不敢扇我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说对了孩！我真的不敢扇你。我扇了山根，巴掌村
的人没意见，我扇了你，巴掌村的人会一起记恨我！谁是个啥人，谁能扇谁不能扇，叔心里有数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你没有数，你要是有数，当初就不应该那样糊涂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不行！你答应我，跟甜甜好好谈谈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你不要以长辈的身份压我！我不答应！坚决不答应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可行性报告的后半部分，我真的不给你写了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叔你要挟我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我没有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你明明在要挟我，还说没有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叔真没有！叔只想让你把心底的话说出来！”
崔晓刚端起酒杯，喝了一口，说：“好！那我就把心底的话说出来！我和甜甜的事儿，折磨我的时间太长了！我累了！受不了了！我投降了！叔，我求求您，咱别提她了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说的是屁话！你以为这件事儿就没有折磨她？你要在这个时间退却，你不是男人！你让叔看不起！”
崔晓刚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，趴在桌子上，边哭边说道：“叔，既然您今天把话说到了这里，我也忍着痛给您说说吧！我和甜甜是从小学到高中的同学，这你知道。上初中的时候，我们两个人有了那个意思，村里的人都知道，想来您也该有察觉。后来我们一起读完高中。再后来，我读了大学，她没有读成。她没读成的原因是那一年她爸去世了。录取通知书我都看到了，是重庆的一所大学，蛮不错的。他爸去世后不到一个月，她妈就跟四川一个男人跑了。她的爷爷奶奶没有办法给她缴学费，大学她没有读成。这件事儿过去了几个月我才知道。我问她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儿告诉我，她说她宁愿不上大学，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！再后来，我给她写信她就不回了。那一年我暑假回来就听说了她与山旺的事儿，我猜测她一定是看中山旺的钱了，气得我两个耳朵眼里朝外流血！回到学校后，我写信问她为什么，我希望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。可她自始至终没有回答我。社会上的人都以为是我考上了大学抛弃了她，实际上是她抛弃了我，这谁也不知道！再后来，我写信骂她，希望用骂声把原来的她骂回来，可她依然不回信。于是，我坚信我的猜测百分之百正确。本来这件事儿就那样过去了，分手就分吧，人各有志，不能强求！我的心也慢慢地把这件事儿淡忘了。直到两年前，她来龙遇沟找我，她说她当时是被山旺骗了，她骂了山旺，说山旺不是东西！她还说，走到这一步，她的肠子都悔青了！她重新向我谈了她的人生理想。我问她知道上当后，为什么不早点说？她说她知道上当后，没有勇气说。再后来，她开始鄙视自己，觉得连给我回信的资格都没有了！我说你现在回头还不晚！”说到这里，崔晓刚的眼泪也从眼角里冲了出来。他抹了一下眼泪说：‘既然做了压寨夫人，死活我要做到底’。叔，你真不知道我当时听了这话，心里有多么窝火！我真想一巴掌把她打趴下！现在，她想见我，我死也不会见她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一切都怪山旺，对于甜甜你应该理解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理解？理解能让失去的岁月再回来吗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过去的伤痛会让人懂得对明天的珍惜！”
崔晓刚说：“珍惜？你让我珍惜她什么？叔，求求你，不要让我再受这折磨了！”
也许是酒精的作用，崔晓刚说到这里，几乎是失去理智般大哭起来。
高天宇在崔晓刚大哭的时候，不知不觉地也趴到了地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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