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克鹏||长篇小说《烈焰》连载十八
高天宇苦熬了三个星期，这三个星期对于他来说，像是在火堆上烤着一样，烤得他心上流油一般。他在大街上行走，路边那一堆一堆干枯了的，被风旋在一起的树叶，仿佛都是他的心情烤落的。他活了这么大，从来没有这样约束过自己。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强制自己在平静中熬煎，是一种多么难以忍受的痛苦。
高天宇回想着最近一次见到山旺时，山旺对他说的那些话。山旺对他的态度，让他的心情极度降温。与前几次相比，就像是一盆火突然遭到一盆冷水的袭击，尽管山旺最后给了他一些暖心暖肺的话，但到底也没有御住他心头上阵阵寒意掠过。这种寒意自然让他的心底窝满了愤怒！这种急转直下的情景，他事先一点都没有想到。他当场头晕起来。就在那一瞬间，他感到他和山旺之间那座感情的桥梁，呼喳一下塌下了！他的心底立刻有一种彻底输光的感觉，他的心情突然陷入了绝望中。他想到，山旺先前对他说的那一番话，似乎是在调戏他，山旺似乎把他当成了猴子在耍！当他强压住心底的怒火，听完山旺后边的话，他又希望自己对山旺是误判，希望山旺的心永远贴在他这边。希望他与山旺之间那座感情的桥梁只是受到了意外轰炸，同时也只是遭到了一点点破坏，感情的基础依然完好无损地存在着。连日来，他不止一次地回想着山旺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。“哥，这事儿你甭急，是你把事儿弄复杂了。眼下看，这桩事儿，包含的不仅是一个赔偿的问题！你要知道，人的面子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！”“上次山根提那条件虽然有点苛刻，但心情不是不可以理解！”“现在，咱不仅要把他肚子里的那口恶气堵回去，还要让他拿出超出他想象的钱。这等于他左边的脸上挨了你一耳光，又让他伸来右边的脸，再挨你一耳光。你想想那滋味儿，谁能受得了？”“哥，说实话，山根在巴掌村也是个有角有棱、有头有脸的人，加上他有钱作怪，因此，这事儿处理起来有一定难度！你耐着性子再等等，让我把他好好调教调教再说！调教好了，你那点钱对他来说，不算个啥！他要是不识调教，你再往死里治他也不迟！”“反正他是巴掌村的人，根在这里，他跑不了！即使一时跑出去，也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！这些话，我也是掏心掏肺对你说的，你觉得对，就听；觉得错，权当我磨了磨嘴皮子！”这些话，与现在的话比起来，有点严重变味儿。他的心里开始感到别扭。尽管理智提醒他必须尽快把别扭扭过来，可他的心上已经有了烙印，完全扭过来是不可能的！他不知道山旺是在替自己说话，还是在替山根说话。总之，他听了这话，心理上渐渐生出一种沉重感。他咋想他和山旺的关系不应该输在山根的钱上，可隐隐感到山旺遇到了难处，他坚定地相信山旺的心还放在他这边。目前的情况肯定是山旺遇到了难处不好意思向他说明。想到这里的时候，他又有点同情山旺。他想，山旺也是个要脸面的人，山旺在山根面前这样破了脸皮，也算是破份儿了。因此，高天宇走到山旺家门口的那一瞬间，他决定不再去给他施加压力，他下决心要以最大的忍耐力等到山旺开口的那一天。
其实，高天宇选择了忍耐，等于选择了一张不透明的玻璃纸，把自己烦躁的心罩住而已。其实，他内心的烦躁哪能忍耐得住？第一个星期里，每当听到手机的响声，他的心房都要发出怦怦的震动！面对每一次失望的结果，他都要在心底隐隐地骂一句：“操！我以为是他的电话哩！”每一次骂后，他都要强迫自己为山旺想出许多理由，来证明不是山旺忘了去找山根说他的事儿，是自己确实等得太急。他安慰自己说：“人家是上千口人的村主任，不是就咱家这一宗事儿！”他曾想，也许山旺刚刚给山根打过电话，没等山根来到他面前，书记、乡长的电话又打了进来！对于顶头上司的电话，即使他正给老娘买药，也得搁下来，别说是自己这点事儿。书记、乡长肯定有重要的工作安排，接下来必须马上召开村班子会，对书记、乡长的指示精神，做出具体的布置等。再接下来，他又想，山旺有可能到县城跑了一天，现在山旺成名人了，事业做大了，哪个人出了名不是忙得脚沾不住地皮儿……总之，第一个星期，说他是自己欺骗自己也好，说他是客观理解山旺也罢，就这样迷迷糊糊地熬过了。从第二个星期的第一天起，他就显得有点烦躁不安了，时不时地想摔手机。他想：“你山旺有多忙？大不了就是个村主任，村主任有啥大不了的事儿？杀人放火案件轮不着你管！国家财政拨款挨不着你批！公粮不用你收，计划生育有计生专干……听说，不少地方的村主任都闲得狗挠蛋！你忙得有点不正常了吧？你不该是狠着心磨我吧？”他几次想给山旺打电话，可几次拿起手机又放下。他怕山旺说他存不住气，本来好好的事儿，就是因为他的一个电话又搅黄了！他以强制的心态，命令自己再等等，这一次，他下决心要以死等的方式，把山旺看个清清楚楚！于是，第二个星期他过得心烦气躁，浑身不适。到了第三个星期的时候，他着实有点不安了，他想：“马上就三个星期了呀！我到省委书记那里上访，也该挨着见面了呀！准是他和山根合谋着拖我！看来硬等是等不出结果的，我必须主动出击！”在这二十多天里，高天宇想了无数遍，想得他摇来晃去……
高天宇决定找一个适当的时机，与山旺好好谈谈。
时令到了初冬，高天宇并没有什么感觉。因心里憋着事儿，他早把冷热的感觉忘到了脑勺的后边。这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，高天宇站在门口，看了一下手机，再一次点开未接来电菜单，认真看了一遍，确认绝无新的未接来电后，决定去见山旺。高天宇想：“这么长时间了，或秃或瞎，他总得给我个说法儿！”
大街上的路灯，因电量不足，显得一片昏黄。路边两只狗一前一后跑着，跑在前边的那一只，到了一根电线杆的下边，对着电线杆撒了一泡尿，又继续跑起来；后边的那一只狗赶到那里，嗅了嗅，抬了抬腿，对着电线杆，大概是慌着追逐前边的那只狗，想尿却没有尿出来！风儿溜溜地尖，吹在脸上，略感疼痛。月光下，两只狗的耳朵竖得直直的……
高天宇走到山旺的大门前，门楼上的狗和家院里的狗同时叫了几声，立刻被人喝住。他踏上大门前的最后一个台阶，还没有伸手拍门，院子里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。
门是山旺亲自开的。山旺嘴里含着烟，烟头上闪烁着红红的光。山旺笑着朝高天宇点点头说：“我就说给你打电话哩，你来得正好！”
山旺热情地迎高天宇进了屋，又热情地把烟递上，没等高天宇开口，山旺就说：“哥，事儿办得不理想！山根这两年手里有钱了，头硬得手榴弹绑在后脑勺上都别想炸开！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事儿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他说啥难听话了？”
山旺说：“何止是难听？是二百五粗话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他说啥粗话了？”
山旺说：“别给你学了！没意思！这种人，你权当他大脑出毛病了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他的大脑出不出毛病我不管！钱，我一定得要！”
山旺说：“碰到这样一个人，谁拿他都没办法！再说了，风水咱可以私下讲，终究摆不到桌面子上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啥摆不到桌面上？谁没有祖宗？哪个不是爹生娘养的？”
山旺说：“我知道！法律上不照人情说！再说了，你弄到哪儿，这事儿还是人来处理！哥，你记着，现在的人谁跟钱都没仇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你放心！路是弯的，理是直的！打抱不平的人总会有！”
山旺说：“说的倒也是！不过打抱不平的人太少了，遇上一个太难了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难就难吧！宁可冤着死，也不愿求着生，你哥就是这脾气！”
山旺说：“哥，你是争理呀还是争钱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争理！也争钱！”
山旺说：“哪个重要？”
高天宇说：“哪个都重要！”
山旺说：“哥，你别钻那牛角尖了！你把钱落落，他哪怕少赔咱点，争个占理就算赢了他！”
高天宇想：“当时让涨价，是你说的；现在让落价，还是你说的！”
山旺大概看出了高天宇的意思。
山旺说：“哥，此一时，彼一时！羊把路挡住了，咱赶！老虎把路挡住了，咱就得躲！”
高天宇的心几乎彻底凉了。
高天宇说：“落点不是不可以，他能不能保证顺顺当当把钱拿过来？”
山旺看一眼高天宇说：“那得跟他商量。”
高天宇想了想说：“好！我给他减两万！”
山旺说：“这恐怕不行，我探过他的底。”
高天宇说：“落两万不行，那我一毛钱也不落！”
山旺说：“你要是这种态度，这事儿，我真的没法管了！不过，看在咱俩的这份感情上，有句话，我还要提前说给你。山根从小是个啥人你也知道！他那脸皮正面反面都能挂，他输也输得起，赢也赢得起！你跟他可不一样，你从小到现在，在巴掌村一直是有脸有面的人。你赢得起，输不起！就山根那德行，假如说他真的找点人打你个残废，嫂子是个那样，你说你这一家子还咋过？为了几万块钱，落个那样的下场值不值？”
高天宇听他这样一说，头里嗡地响了一下。他红着脸，瞪着眼，说道：“他反天了他！他打打我试试！”
山旺是有意用这话探高天宇的虚实。高天宇的暴怒，实际上恰好暴露了他虚的一面。这一切，都锁定在山旺那双细长眼睛里。
山旺瞧着高天宇，轻轻地冷笑一声，说：“哥，我给你说句实话吧，自从山根有钱后，他那胳膊腿就像长到了别人身上一样，什么时候动手打人，他自己都当不了家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这号人没栽过！栽一次，就长心了！”
山旺说：“哥，你要听我的话，就往下再落落！有那几万块钱，咱也富不了！你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，咱这家可安生不了！你要是能听我一句，我再做做他的工作！当初……”
山旺刚一说出“当初”两个字，高天宇就知道他要说啥。那意思自然是当初你说六七万，十万是我喧腾你，你还当真了！
高天宇想：“真能弄来六万也行！”
高天宇说：“兄弟既然把话说出来了，看在你的面子上，六万就算了！”
山旺笑笑说：“让他一步又何妨？”
…………
这一夜，高天宇的心里好不平静！
作者简介：张克鹏，河南人，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、中国作家书画院特聘书法家。创作长篇小说六部、纪实文学《裴春亮》一部、省级发表中、短篇小说多篇。长篇小说《吐玉滩》，中国作协、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后，由省台播出。长篇小说《热泪》，在中国作家网连载。创作戏剧二部，其中《王屋山的女人》获省一等奖。广播连续剧二部，均获省二等奖。书法论文见《中国书法报》《中国艺术报》《书法导报》《书法报》，书法作品发表于中国书协会的《瀚墨春秋》《文艺报》《艺术中国》（名家栏目8个页码）《美与时代》（书坛名家栏目5个页码）等一百多家。在《作家》微刊，《作家地带》《作家故事》《江西作家文坛》等十几个微信平台上发表作品。现任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，省四个一批人才，副研究馆员，省签约作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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