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张克鹏||长篇小说《烈焰》连载十三

张克鹏||长篇小说《烈焰》连载十三

村里不乏眼尖脑活猴子样精明的人。高天宇朝村委会大院里一进,就有人跑着在街上传起了关于高天宇见到山旺的话题。先传山旺拿着红旗牌香烟,毕恭毕敬地站在村委会大院里等着。见了高天宇,那态度,远远超过迎接乡党委书记。接下来,有些人就跟着杜撰起来,越撰越玄乎,越撰越神奇!说什么山旺见到高天宇,亲得脸贴在高天宇的耳朵眼上说话,中午还在县城最好的饭店,招待了高天宇,喝的是茅台酒,吸的是中华牌香烟。宴席上还上了几十块钱一只的甲鱼。最后两个人喝得酩酊大醉。山旺伸手从身上掏出一张五十万元的银行卡,眼珠子眨也不眨一下就给了高天宇。山旺还说:“哥,你当初鞍前马后跟着兄弟打江山。现在,咱们的江山坐稳了,咱哪能受这窝囊气!这钱权当是对你的回报和补偿!”
试想,这些话能不让村里村外到处起旋风?
这旋风一刮到疙瘩妞夫妇的身上,就让他们感到了一阵阵心寒。他们想:“真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,山旺的心里对高天宇还会那样热。他们是这种关系,哪有高天宇不在山旺面前出卖我们的道理?况且,高天宇现在想得到一笔大的赔偿,必须讨山旺的欢心!”再往深处想,他们便有一种扮演牺牲品角色的感觉。特别是疙瘩妞,他想:“天宇哥毫无疑问会出卖我!”疙瘩妞这样想不是没有道理的。因为在他的印象中,高天宇当年不顾一切地为山旺拉选票,足以证明高天宇就是这样一种人,他为了自己的目的,一定会不择手段,他非常后悔和高天宇说的那些话。他想:“我即使长了一颗猪心,也不该把他们的这一层关系忘了!假如高天宇在山旺的面前把我卖了,在山根面前我也保不住自己。我若是得罪了这两个人,岂不等于是得罪了巴掌村的两只老虎?今后我还怎样在巴掌村混?”他越想越怕,越想越觉得,十几年了,高天宇就是山旺钉在村民中间的一根看不见的钉子!他觉得高天宇这个人,就像电影里的特务一样阴险狡诈!他们夫妇对视一下,两个人在不停地想着同一个心思:“那天,咱们到底和高天宇说了些什么?哪些话,一旦被山旺和山根知道,对自己的危害最大?最要命的是哪几句?”为了把那些话,回想清楚,他们仔细地,不停地像筛子样过滤着,逐字逐句地回想着,包括他们说话时的氛围、腔调,以及高天宇的眼神……他们希望从中猜度出几分想要的信息。最后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想到,找高天宇好好谈谈,把能收的话收回来!
疙瘩妞夫妇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,他们不想让人看见他们再走进高天宇的家门。于是,他们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,蹑手蹑脚地来敲高天宇的门。可他们万万没有想到,高天宇吃过晚饭不多会儿就躺下了。他们推了推高天宇的家门,见门紧紧地朝里边闩着。他们更加起了疑心,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。他们想:“完了!这下彻底完了!高天宇一准是给山旺过了话,害怕找他,所以才……”越是这样,他们就越是想见到他!见他!必须见他!他们下了决心。他们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,声音传得很远。他们没法儿大声喊,也没法儿用力拍门。他们在高天宇的门前站了老半天,想打手机,疙瘩妞却把手机忘到了家里。实在无奈的情况下,只好悄悄地退回自己家里。
疙瘩妞想:“这是做啥?做贼一般!”
疙瘩妞夫妇感到高天宇早早躺下的行为非常反常。他们想:“天宇哥准是完成了山旺交给他的什么任务。现在,山旺他也见着了,定心丸也吃下了,安生了,所以才早早地躺下休息。”
疙瘩妞坐在桌边,越想心里越不踏实。他犹豫了半天,拨通了高天宇的手机:“哥,躺下了?”
高天宇说:“折腾了几天,累得实在受不了,想早点儿休息。”
疙瘩妞说:“我听说你见着山旺了?”
高天宇说:“见着了。”
疙瘩妞说:“他说了个啥?”
高天宇说:“没有说个啥。”
疙瘩妞想:“看来,他是不想对我说实话!”
疙瘩妞说:“哥,你转过脸就像变了个人似的,我可是一向把你当亲哥待呀!”
高天宇说:“疙瘩妞,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疙瘩妞说:“没啥意思,你好好想想吧!”
高天宇说:“我没啥好想的,我找山旺,你也不是不知道!”
疙瘩妞一时不知道说啥好,停了一会儿,他才说:“哥,我听说山旺在县城最好的饭店招待了你?请你吃了大甲鱼,吸了大中华?”
高天宇说:“哪有的事儿!就是说了会儿话,把赔偿的事儿说了说。”
疙瘩妞说:“不可能吧哥,街上的人都传得有模有样的,说还给了你一张银行卡,上边存款五十万?”
高天宇说:“街上的人净胡说,你想想那可能吗?”
疙瘩妞什么也没有问出来,心里就有点儿犯恼。疙瘩妞说:“哥,我们虽没有文化,也没有啥成色,但我们知道,做人是要讲良心的!”
高天宇说:“疙瘩妞,听你这话的意思,好像我啥时候不讲良心了似的?”
疙瘩妞说:“讲不讲良心,你自己的心里跟明镜一样,不用我多说!”
高天宇还想再问点什么,疙瘩妞却把手机摁了!
疙瘩妞摁了手机后,越想越觉得自己怀疑的有道理。他想:“天宇哥的祖坟风脉让挖断了,本来想找山根讨个说法,结果说法不但没讨着,还险些住进拘留所,你瞧他当时那股劲儿,连心上都快烧出燎泡了!现在,突然间却能稳稳当当睡着了,这里边要没有什么猫腻,他能睡得着吗?”
疙瘩妞越想心里越咽不下这口气。他先是在屋子里这边走到那边,那边走到这边,走得他老婆心慌意乱,不耐烦地说:“你来回走啥哩?有能耐,就甭当这孬种!要么去拍开他的门,当面鼓对面锣地跟他说清楚;要么就再拨通他的电话,该说的说,该吵的吵,该骂的骂,对于这样的人,咱们不能轻饶了他!他也不是老虎,咱们用不着怕他!”
疙瘩妞本来啥事儿都是听老婆的,现在他听老婆这话说得也在理,于是,抖了抖胆,再次拨通高天宇的手机。
疙瘩妞说:“哥,今天这事儿,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!”
高天宇说:“有啥不对劲儿的?我哪一点招你惹你了?你突然给我弄个这,弄得我一头雾水!”
疙瘩妞说:“你要还把我当兄弟看,你给我说实话!”
高天宇说:“你让我说啥实话?”
疙瘩妞说:“你今天见到山旺,那话到底是咋说了?有没有出卖我?”
高天宇说:“我出卖你啥了?你有啥值得我出卖?”
疙瘩妞说:“你没有出卖我是吧?”
高天宇说:“没有提你一个字!”
疙瘩妞说:“你敢不敢对天发誓?”
高天宇说:“我敢!我要是出卖你,出门让汽车轧死!我看你今天是犯精神病了!”
这一次是高天宇挂断了手机。
疙瘩妞心想:“你才犯精神病哩!”
疙瘩妞关掉手机,朝老婆微微一笑说:“他敢赌这毒咒,看来他真的没有出卖咱!”
他的老婆看他一眼说:“你真是个猪脑袋,赌一个咒,就把你哄住了!你没有看看电视里那些汉奸们是怎样做人的?为了保住自己的命,啥话说不出来?啥事做不出来?这号人,赌咒对他们来说是个屁!”
疙瘩妞说:“天宇哥不是那号人!”
他的老婆说:“不是那号人,他是哪号人?不是那号人,山旺当村主任时,他把崔大春得罪成那样,也不怕在巴掌村落下千古骂名,像效忠皇帝老子样卖力,有像他那样做人的吗?”
疙瘩妞被老婆呛得哑口无言,半天想不出一句接茬的话儿。
高天宇毕竟是个聪明人,他关掉手机,心情稍一平静就想出了疙瘩妞朝他发火的原因。他想:“疙瘩妞今天这态度,一定跟大街上的那些谣言有关。谁又会造出那样的谣言呢?他们造出那样的谣言,目的又是什么呢?这些谣言也太恶毒了!山旺听到这些谣言会怎么想?疙瘩妞一定是听到了这些谣言,一定想到我和山旺的那层特殊关系,害怕我把他给我发微信的事儿说出来。这个疙瘩妞也真是太不信任我了!”高天宇开始想到这里的时候,心上还带点气。过了一会儿,高天宇就想通了这个理:“疙瘩妞虽没有多少文化,但他不是那粗心眼的人。谁不害怕自己吃亏?他想到这一点,也情有可原。我不能跟他计较!赶明儿个,我去给他认真解释一下!”
高天宇关机后,疙瘩妞知道他生气了。他觉得刚才他说的那番话,有点过头。他也不应该全听妻子的话。高天宇为山旺当村主任,确实使出了浑身的劲儿,但他确实也是为了巴掌村的老少爷们有一个好的带头人。他当时也觉得山旺行。至于后来,山旺做事儿得罪人,这也正常。拔个萝卜还会带出一身泥哩,何况他整天和人打交道?于是,疙瘩妞的心上隐隐有种说话做事毛糙的感觉,感到自己不应该急猴子样逼他。两家本是好好的关系,这样倒有一种撕破了脸皮的硬伤。于是,他边用手指搓着手机边想:“不管咋说,天宇哥对我还是不错的。我相信他不应该在山旺那边把我出卖了!”疙瘩妞想到这里的时候,就想起了他和高天宇之间的一次性命攸关的险遇。那一年秋天,他十四岁,高天宇十八岁,两个人割草回家得了黑。水银一样清亮的月光,把一片片树影印到地上,黑白清晰的影子,陡增几分夜的森严。路过老虎岭那块叫鬼掉头地的时候,一声老狼的嚎叫声,震得山摇地颤。
高天宇说:“疙瘩妞,过前边!”
疙瘩妞说:“哥,我怕!”
高天宇说:“别怕,有我在!”
疙瘩妞瞧见高天宇双手紧握镰刀,一副保护他的架势。
高天宇说:“假如那只老狼来了,它不伤害咱,咱也别动它。它要是伤害咱,我跟它拼,你赶快去村里喊人,咱不能让它把咱俩人都咬死!”
那一次,后边的事儿虽没有发生,可疙瘩妞感觉出了高天宇骨子里的侠肝义胆!他一直从内心崇敬这位比他大四岁的堂哥。动摇信任是从十年前的那次选举开始的。用老百姓的话说,他内心感到天宇给山旺溜得掉下巴!
第二天,高天宇一大早就起了床。他先用扫帚打扫了一下院子里的几片黄叶,又洗了一把脸,在电磁炉上热了一包奶,打开一包果酥一类的食品,将就着吃过,便慌慌张张地来敲疙瘩妞的门。
疙瘩妞夫妇因前天晚上睡得迟,还没有起床。听到有人敲门,估计是高天宇,疙瘩妞应了一声,就让老婆开了门。
疙瘩妞的老婆瞧见高天宇,微微地笑了笑,脸上像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一样。
疙瘩妞坐在桌边的椅子上,见高天宇进门,也赶忙笑脸相迎。
尽管是这样,气氛还是让人感到不爽。
高天宇开口前,哧地笑了一声,然后说:“疙瘩妞,你们是不是想多了?你哥是那种人吗?”
疙瘩妞的嘴唇儿动了一下,什么话也没有说。
高天宇说:“你可以随便怀疑,我还是那句话,你哥没有出卖你。再说了,你也没有什么可出卖的!”
疙瘩妞说:“俺都是老实人,没有想过咋占别人的便宜,但也不能让人家用麻袋装起来卖了。昨天晚上可能是我想多了。”
高天宇说:“你们真是想多了!你们把你哥看成啥人了?”
疙瘩妞的脸扭巴了起来。
疙瘩妞想了想,说:“哥,我给你发的那几条微信,你是不是还留着?”
高天宇说:“对!还在我手机上保存着呀!咋了?我可没有让任何人看过!”
疙瘩妞想:“文化人真是难共事儿!还说我们想多了!我们想多了吗?他就是想把这几条微信保留着,关键时刻做证据,把我供出来,把自己保住!”
疙瘩妞说:“哥,你要还看我是你兄弟,把那几条微信给我删了!我们没有文化,可没有那么多心眼!”
高天宇说:“我保存几条微信又怎么了,我手机上保存了上百条微信哩!”
疙瘩妞说:“我再说一遍!你要当我是你兄弟,就按我说的办!不然,咱们从今以后就翻脸!”
高天宇说:“删了,可以!可你总得对我说出个为什么吧!”
疙瘩妞说:“为什么,这还用我说吗?”
高天宇说:“我要是在山旺那里说你啥了,你哥这头今天就可以给你!”
疙瘩妞说:“这话可是你说的,我可没有说!”
高天宇说:“放心吧!你哥不是那种人!”
疙瘩妞说:“你是不是那种人我不管,我只要求你做人做事对得起自己的良心!”
疙瘩妞让高天宇把那几条微信删了,高天宇要疙瘩妞给他一个理由。疙瘩妞也说不出什么恰当的理由,只想让他删。高天宇沉默了数分钟后,觉得留着也没用,掏出手机,当着疙瘩妞的面,啪啪删了个净光,尴尬地离去。

作者简介:张克鹏,河南人,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、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、中国作家书画院特聘书法家。创作长篇小说六部、纪实文学《裴春亮》一部、省级发表中、短篇小说多篇。长篇小说《吐玉滩》,中国作协、河南作协开过研讨会后,由省台播出。长篇小说《热泪》,在中国作家网连载。创作戏剧二部,其中《王屋山的女人》获省一等奖。广播连续剧二部,均获省二等奖。书法论文见《中国书法报》《中国艺术报》《书法导报》《书法报》,书法作品发表于中国书协会的《瀚墨春秋》《文艺报》《艺术中国》(名家栏目8个页码)《美与时代》(书坛名家栏目5个页码)等一百多家。在《作家》微刊,《作家地带》《作家故事》《江西作家文坛》等十几个微信平台上发表作品。现任新乡市艺术创作研究所副所长,省四个一批人才,副研究馆员,省签约作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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